接連不斷的驚嘆聲從上方傳來,劍七和妮娜緩步登上螺旋狀的階梯,並不理解為何士兵們會在敵人的巢穴中發出這樣的贊嘆。
這小小的疑慮在他們進入房子的第二層時消失了,因為就連這兩個人,見多識廣的游俠和壽命悠長的血族,也為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思議。如果不是雙腳還踩著樓梯的台階,他們很可能會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工坊之中,至少不該有哪座工坊的內部,會出現礦洞。
是的,礦洞,樓梯通向的地方給人的感覺完全就是山中的礦道,還是那種最夢幻的類型。
說它夢幻,是因為哪怕再不了解地質的礦工都會知曉,同一地區的礦脈是具有單一性的,一些礦種會伴生,但很少會出現大量豐富的礦種同時在同一區域被發現的狀況,它們至少會分層。
可此刻,身處這遠離大山的礦洞之中,那些牆壁上伸出的礦種從半透明的水晶到結成漂亮形狀的鐵塊應有盡有,寶石與黃銅,金銀與鉛碳,毫無章法的林立于此,像是某位瘋狂地質學家的異類收藏展示。
而這里的照明,則是那些反光礦種從不知道何處折射來的,在空中甚至能看到具有色彩的光帶。
「煉金術。」劍七輕聲說出這個名字,好像它已經變成了某種咒語。
確實,在見識過起司于臨時安全屋中展示的元素轉化基礎後,眼前的異樣就好解釋多了,這必是此地的主人通過煉金魔法,將原本平常的元素變成了諸多不同的樣貌。
只是不知道這里的布置是一種興趣,還是有什麼特殊的目的。
「銀。」和尋劍者的感慨不同,妮娜的眼楮在看到某些礦種時露出了恐懼的神采。
銀能殺死吸血鬼和狼人,雖然這也要看銀器刺入的部位和鑄造時的工藝與純度,但就像人看到明晃晃的刀刃會覺得心驚肉跳,別說銀制品,很少有血族會喜歡銀色的東西。
在這些夜晚種族的文化中,銀色是最不祥的顏色。
「小心一點,這里不正常。」這句話,其實算是半句廢話,出現在建築物里的礦洞,當然不正常。只是要如何在這麼怪異的地方保持小心,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管家用法杖朝前指了一下,一名食尸鬼士兵就謹慎的朝樓梯口外的地方前進了幾步。他的身邊有一塊半個人頭大的琥珀,里面有著一小團黑色的陰影,當他靠近的時候,琥珀里驟然亮起昏暗的光彩,陰影隨之清晰,那看起來像是個人類的胎兒,蜷縮在一起,尚未發育的十分完全。不過也已經足夠嚇人了。
探路的士兵咽了口唾沫,其實以食尸鬼的生態來說,類人形物體並不會讓他們感到不適,因為那是他們菜單上的常客。現在他看到琥珀中的陰影感到不安,完全是由于這里的氣氛太過于壓抑。
但這里的主人,顯然沒有讓訪客就此安心下來的意思。在琥珀的一邊,是一座雕像,或者說,它現在看起來是尊雕像。雕像的主體,是一個女人,她的面目因為光線和材質問題不甚清楚,動作上似乎是想要去摘取那枚琥珀。可她注定無法完成,因為她只是尊由各種金屬組成的無生命物體。
如果僅僅如此,那還不算什麼,可這尊女性雕像上有一處深深的引發了士兵的不安,那就是雕像的月復部。這尊雕像的整體有將近三分之二的部分是和礦洞的牆壁融為一體的,與其說是獨立的雕像,更接近被凸出的浮雕。
但就在這凸出的三分之一部分中,女性金屬體的月復部是敞開的,雖然那部分並不明顯,可憑著食尸鬼卓越的黑暗視覺,他能看到那破口中類似人體內部的部分,以及從中伸出的組織蔓延到牆壁上很快融入了雜亂的紋路中。
只有一條鮮紅色的細線,一直從月復部延伸,最後停止在那琥珀與牆壁的接縫處。就像是,沒有剪斷的臍帶。如果這是某個藝術家的創作,那它怪誕的讓食尸鬼也無法接受,他完全無法從中感受到絲毫的善意。
女性雕像仿佛是個開始,從那之後,再次仔細觀察礦洞的牆壁,就會發現其實根本沒有真正的牆壁。所謂的礦道,更像是由無數物件,生物拼湊而來,只是由于它們之間的界線變的模糊,許多邊緣也沒有辨識度,才讓人以為是自然形成。
如果說樓下的房間還符合他們對于這里是個工坊的認知,那這里的一切都讓人感覺自己不是在突襲人偶師的巢穴,更像是無意中落入了惡夢的羅網,這里的一切事物,都只有在最無邏輯的夢中才會出現。
現在想要打破牆壁離開這棟建築物已經變的不太可能了,二層的礦洞讓人根本分不清自己位于建築的哪個角落,況且食尸鬼們也沒有攜帶能砸穿金屬牆壁的器具。至于下回一層離開?
就像劍七之前擔憂的那樣,那房間之外的道路已經因為變形而消失,前去探路的士兵再也沒有回來。如今,隊伍只剩下六個人。
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他們甚至沒有遇到殺人人偶,就因為陷阱和機關損失了四分之一的成員,而剩下的四分之三,仍然對前路毫無頭緒。
「你可以變成霧去前面刺探一下嗎?」劍七輕聲向女血族詢問道。
正式的血族都具有霧化的能力,這種能力甚至早于他們習得變身成動物之前。如果沒有不能隨意進入他人房屋的限制,霧化足以讓吸血鬼們肆無忌憚的將任何人當做獵物,因為只要建築中有縫隙,他們就可以從中穿過。
另外需要補充的是,因為工坊的正門並沒有關閉,所以禁止進入的限制對妮娜沒能起效,這座建築被視為是可以自由出入的。現在想想,這未嘗不是人偶師針對吸血鬼特性布下的陷阱。
妮娜有些不情願,但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在黑魔法完全無法解釋眼前狀況的前提下,她是受魔法影響最小的人。吸血鬼化為一團殷紅色的迷霧,卻沒法再將這顏色淡化,這是她翅膀上的損傷帶來的影響,即使化為煙霧,痛苦依然會帶來困擾。
紅霧,消失在拐彎處,劍七拄著鐵棍站在樓梯旁,目光在周圍的牆壁上流動。之前的心跳聲,似乎停止了,這是否意味著工坊的陷阱已經展開了呢?
他們沒有等待多久,只是等來的不是妮娜的返回,而是一聲激烈而尖銳的慘叫,從通道的前方傳來,來自吸血鬼。劍七沒有多想,抄起武器朝著叫聲的源頭沖去,直到他經過了幾次轉角後才發現除了他之外,沒人跟上來。
說到底,士兵和管家真正效忠的對象是榮格,妮娜確實是他們的上級,但在經歷了這里的詭異之處後,最開始的忠誠和勇氣,已經被不知不覺抹平。
尋劍者咬了咬牙,循著聲音繼續前進,他沒有去看周圍的景象,他害怕只要一停下,他就會遭到攻擊。好在,工坊並不大,妮娜的位置其實不是很遠。女吸血鬼變回了人形,月復部被放大版的破魔釘狠狠的貫穿,整個人釘在牆壁上。
而這,就是之前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