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惡魔的餐館里走出來,已經是入夜時分。河面上的冷風將城市中熱鬧的人群降溫,提醒他們現在已經不再是日光主宰的時間。
街道上昏黃的油燈只能讓人看清道路,至于道路兩旁的形形色色,最多勾勒出一個大概的輪廓。這里很安靜,和鐵氈大道與碼頭區那般即使入夜仍然熙攘的街道不同,靠近萬法之城法師們的居所,屬于這座城市的上流區域。
也唯有在這里,混亂的城市才會被人為的抵擋在外,營造出一方淨土。虛假的淨土,在這安靜之中,蟄伏著無數躁動的心靈。
灰袍的下擺在風中搖晃著,路燈的光亮掩蓋了星光與月光,可並不讓人覺得明亮。
起司喜歡風,他在灰塔時就喜歡,風越大越好,最好能讓人窒息,因為在那狂風之中,他能感覺到一種說不清楚的愉悅和興奮。可北地的風雖然寒冷卻干燥,河流上的風則像是濕潤的小蛇,順著所有可能存在的縫隙鑽入衣袖之中,用滑溜的身體在皮膚表面留下一道道陰冷的痕跡。
不過這不礙事,起司輕輕打了個響指,陰風就自動避開了他,讓灰袍周圍的空氣平穩了起來。
一個身影從街邊的屋檐上跳下,向灰袍輕輕行禮。他的肩上穿著短披風,同樣是灰色,還帶著兜帽,乍看上去仿佛和起司的衣著類似。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位來客的兜帽中伸出了幾根人類不會有的長長的毛發,背後也長著一條細細的尾巴,
「我多方打听才知道您在這里,您最好早點回去,他們都有些擔心了。」
「擔心到特意把你派出來找我嗎?」起司露出笑容,因為眼前的杰瑞恢復的比他想象中要好。幾天之前他們暫別的時候,鼠人各個方面都已經糟糕到了極點。
「那倒沒有,我本來是要去找您詢問您之後的打算的。結果從劍七先生那里得知您外出未歸,因此我一路打探,最後鎖定了這里。只是不知道您是有意還是無意在此逗留,所以沒有貿然進入。」
杰瑞輕聲講述著自己找到這里的經過,由于一路上起司並未刻意遮掩行蹤,對于精通此道的刺客來說追蹤並不困難。
起司點點頭,同時回頭看了一眼那家隱藏在正常建築中的餐館。杰瑞的五感比尋常人敏銳很多,如果是普通的惡魔,鼠人隔著兩三個街區恐怕就能察覺到端倪,可現在,他們兩人就站在餐館外不遠處,杰瑞的樣子卻絲毫未曾有所察覺。
這讓灰袍不得不對威道的潛蹤能力感到淡淡的恐懼,如果惡魔都這麼善于隱藏,世上會變的危險很多。好在,就如威道自己所說,他恐怕是人類世界中蟄伏時間最長的惡魔,這樣完全不遵從惡魔本能行事的存在,注定不會太多。
「你以後行事的時候,小心一點這片地區。這里,不像看上去那麼平靜。」起司不再逗留,他示意杰瑞跟上後就繼續朝前走去。兩人一前一後,漸漸走出了這片街區,遠處再次傳來了人群的聲音。
鼠人本能的想要躲入暗處,可是起司卻攔住了他,指了指一旁的小路。那里人流不會太密集,可到底算是條正路,與刺客平時行走的暗巷屋檐不同。
杰瑞露出掙扎的神色,但法師的意志堅定,他幾乎是抓著鼠人的肩膀將他拖上了小路。
當然,刺客可以反擊,他有至少五種辦法,但沒一種是用來對付朋友的。所以他只好乖乖的和灰袍走在小路上,接受著來往者的目光與注意。
哪怕是在奔流,會走路和穿衣服的大老鼠也不多見,因為早前見過他的人,多半已經成為了鼠人腰上那排匕首其中一把的刀下亡魂。他是刺客,他被教導要避開所有注意。
「喀魯斯把你教的很好,有些太好了。」起司帶著他的小朋友走過街道,在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的酒鬼面前揮舞著拳頭讓他們走開,
「你的導師,那個一半人類一半魔鬼的家伙,你何曾見過他如你這樣畏首畏尾?好像被人看到了臉就會丟掉一塊肉,被人知道了姓名就要失去所有。你們都不是魔鬼或者惡魔,名字只是代號。」
「我的導師經歷了許多,他懂得自己正走在一條怎樣的路上,他已經接受了自我,並能面對一切。而我,我還在尋找著那條道路,我仍然,迷茫。」
鼠人有些沮喪的說,他最近有了新的機遇,得到了新的教導,對世界有了新的觀點。可他仍然沒法回答那個始終困擾著他的問題,他自己的問題,關于鼠人如何存在的問題。
「這就是那家伙不負責任的地方。他只教了你技能,教了你怎樣殺人,如何攀爬和躲閃,如何跟蹤與下毒。他沒教你為何要這麼做,為何要以此謀生,在這套技術背後有著怎樣的情感與邏輯。這種行為就像是把雛鳥直接從巢里推出去,迫使它們依靠著本能飛行。人不是鳥獸,本能只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不論這部分佔據著多大的比重,它都不能成為全部。你不是你的導師,你不必找到他那條路的入口,因為你,已經在自己的道路上了。」
起司拍拍杰瑞的肩膀,輕聲說道。
鼠人思考著灰袍的話,不再將注意力放在周圍的人身上。可他經受過的訓練讓他能依靠著下意識和本能輕巧的躲開每一個可能撞到他的人,包括那些不懷好意的家伙。
一個醉漢將酒瓶扔向杰瑞,被鼠人輕巧閃過,甚至用尾巴在空中纏住了瓶身,將其輕輕放到地上。他的本領,早已超出了這具身體給人的想象,只是他不清楚。
「相信我,親愛的杰瑞。力量,技巧,知識,它們從來不是終點,它們是過程,手段和途徑。真正重要的東西,在它們之外,又在它們之中,真正重要的東西無處不在,否則它就沒有那麼重要。你和我,看似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上,但我們其實只是一枚硬幣左邊的弧線和右邊的弧線,終點和起點都是一樣的。不要沉迷在那些東西里,不要成為知識和技巧的奴隸,如果你希望成為你導師和漁翁他們那樣的大師,就得如此。」
杰瑞沉默著,不知道起司這番話他听進去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法師不僅知道自己走過的路,他還能通過周圍的地形規劃出沒走過的近路,所以他花了一個上午走完的路,兩人沒費什麼勁就走了回來。
在油燈的恍惚中,他們回到了那座宅邸。已經睡醒的阿塔和凱拉斯在密切的交談著,其他人或坐或立,在大廳中悠閑的享受著這難得的時光。
隨著灰袍兩人走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過來,起司摘掉兜帽,對同伴們致以笑容。
「各位,我帶來了一個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