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身體情況還好嗎?難以想象是如何在那麼惡劣的情況下完成作業的。」
空舟,在夜空中漂浮著,乘著從後方瀑布上吹出的風,朝遠方的城市靠近。起司在其他同伴還沉浸在著無法以文字完全表述的震撼美景中時主動靠近那些工人,遞給他們水壺並隨口問道。
工人倒沒有表現出局促或者其它的抗拒情緒,爽快的接過水壺,灌了兩口里面的烈酒,之後擦了擦嘴將其還給灰袍,
「矮人的酒還是夠勁。老爺您不必擔心,我們的身體都硬朗著呢,畢竟干這一行的不硬朗的就都下去了。唉…可惜了小托里,這是他第三次下水,本以為他能在這行當里干下去的。」
通過攀談,起司很快就大概了解了這些空舟工人到底是以怎樣的方式在經營著這種特殊的運載方式,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把這當成是生意。
畢竟生意,首要的任務是安全,尤其是運輸,即使是單筆再大額的買賣,總歸無法靠一次填飽所有人,因此穩定的渠道和安全的環境是所有物流需要也必然要考慮的事情。
人類會為了更快的運輸而不惜花費大量成本與勞動力開鑿運河;精靈會派出珍貴的游獵者隊伍保護進入森林的商隊並擔當向導;矮人則干脆開鑿出人工走廊,一路直達。
對比之後就能發現,空舟這樣的交通方式看起來刺激且夢幻,卻缺乏實用性。每台空舟的載貨量,無外乎一架馬車而已,而且空舟從瀑布上落下看似無視了復雜的地形,卻也造成了運輸範圍僅限于瀑布下方的扇形區域,以及空舟本身無法回收的問題。
這些信息,工人也給了起司解答,那就是,它確實不算是運輸,它更像是某種點對點的私人特快,他們所乘坐的空舟也不是統一制作的,而是像萬法之城這樣的勢力在奔流找專門工匠訂制,拿到轟鳴區的碼頭存放等待使用。
換句話來說,起司他們的出發地,那些碼頭的擁有者,本身只作為空舟的停放處運營,而駕駛空舟的工人,則是城市中走投無路之人,犯人,或某些極端的宗教狂熱者。
比如起司眼前的這個男人,他就因為斗毆致人死亡被罰在此服役,如今已經是他的第六次出航,也本該是最後一次。
空舟工人的壽命極短,三次出航而不死就算是老資格,可以站得住腳,五次出航平安歸來便可在附近的酒館中名聲大噪,不亞于英雄與國王。
故而三次空舟駕駛,在奔流就能換自己的一條命,哪怕你犯得罪再重,在空舟上服役五次也就不會有人再記恨。當然,因為贖罪而在空舟上服役,是不會有報酬的,而作為自由人參與空舟駕駛,則會拿到奔流中最豐厚的單次酬勞,一次出航便足夠讓人花天酒地整整一年。
工人表示他已經用五次出航還完了自己的債,這一次拿到的報酬,他會用來重新開始生活。
問題是,除了錢財之外,這些工人們還有一個離職要求,那就是培訓出可以接替自己的新人,對于他來說,就是那個叫托里的倒霉蛋。
「沒有帶出師的學徒,你就必須繼續干下去嗎?」起司的表情有些微妙,在這高空之上,他感到了沒來由的寒冷,不是因為風,那種冷更內在。
「倒也不必,我的身體已經不如從前了,沒人希望雇來的船員白白送死,因為那會連累整個空舟。之後我可能會在轟鳴區做工,順便再負責一些基礎訓練。等年紀再大一點扛不動東西了,應該就會被趕出去,他們不需要老人。」
工人對此倒是並無所謂,他已經出生入死六次之多,許多事看的非常輕,言語之中滿是不在意。
起司見狀也不再談論這個話題,他指著幾乎已經看不見的魚群,「那些是什麼魚?它們在這附近很常見嗎?」
「你身邊的女士可能會給你一個其它的名字,但我們都叫它跌落者,這種魚每年秋分前後都會在晚上從瀑布上段向下方游動。據說,它們是死在河里的鬼魂所化,因為你看,這些魚從瀑布上飛下去,總不可能再逆著瀑布回去,可它們每年都會有,這完全不合理不是嗎?」
工人聳聳肩,介紹著。
「它們可能是通過地下河回到上游的,又或者是在躍下瀑布前就已經產卵了。總之,我很確定它們不是鬼魂。」薇婭來到兩人身後,出聲打斷了對方的話。
「當然,您說的都對,是我這個粗人迷信。」工人低頭向女法師致意,但是嘴角在彎腰時向上翹起。這種屈服只是形式上的,征服過瀑布的人不會害怕任何東西。
「如果您需要知道任何事,都可以來問我。這是我第三次乘坐空舟,哪怕是以他們的標準來看,我也是已經出師了的。」
薇婭似乎對起司和工人之間的對話有些不滿,在她看來,這是一種不信任。灰袍寧可去向什麼都不知道的碼頭勞工詢問,也沒有向自己咨詢,對于一名博學的法師來說,不太能夠接受。
「抱歉,我只是隨性而為,沒想那麼多。」起司攤了攤手,在跟著薇婭離開時朝工人點頭致意。後者報以微笑,甚至臉上流露出對起司的些許同情。
「我們會在午夜之前抵達城市,旅店和其他事宜我之前已經向城內打好了招呼,會有人為您和您的同伴帶路。」
女法師向後看了看另外兩架空舟的狀態,向起司說道,「剛才真是多虧了您,要不然我們很可能已經掉下去了。我前兩次乘坐的過程中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可能是那兩架馬車里的貨物多了些的緣故。」
「以這種方式來趕路,擔一點風險是完全正常的。不過,能見到這幅景象,我想什麼風險都是可以接受的。設計出這種移動方式的人一定是個瘋子,天才的瘋子。」
「其實空舟的原型最早是奔流的一種刑罰,被判刑的人會被綁在木樁上隨著木筏被沖下瀑布。直到後來,有人通過類似的方式僥幸躲過了死亡,刑罰就漸漸演變為一種緊急逃生手段。轟鳴區的空舟數量不少,很多都是城市里有勢力之人為自己準備的逃生工具。畢竟沒人能從瀑布上跳下來追擊。」
灰袍點了點頭,他雙手放扶著欄桿,眺望著下方的景色,感嘆于世事的無常。
最殘忍的刑罰在機緣巧合中成為了最不可思議的旅行方式,這可真是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