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蘭忒覺得事情不一樣了。
起初,她自認為看清楚了所有的事情,法師囚禁了妖精,用他們進行魔法實驗,甚至制造出了德尼亞這樣的扭曲存在。事情很簡單不是嗎?萬法之城,至少是生命學派的法師沒有像他們表現的那樣尊重生命,或者說他們的尊重是指最大限度的發揮每個生命用于他們的研究。
這樣的行為或許在起司那里是值得商榷的,但阿塔絕不會原諒,她不認為這件事是一個犧牲什麼來換取什麼的過程,所以她站在了妖精們的一邊,為他們而戰。
但隨著又一個地穴里的妖精在她的鼓舞下歡呼雀躍,發出要戰斗的吶喊,女劍士本人的目光卻出現了一秒的木訥。她這是在做什麼?或者說,她到底想要干什麼?她能帶著這群妖精擊敗那些法師嗎?擊敗了之後又能如何呢?殺光他們嗎?
那,那和之前有什麼區別呢?還是帶著這些妖精們逃離呢?他們逃得了嗎,能逃去哪里呢,這里,這座山,都是萬法之城的領地,這里的法師數量多過她平生所見之總和。
對,妖精是能抵抗魔法,但他們並不是無敵之身。
如果這些法師開始使用鐵來攻擊他們了呢?法師們肯定是知道妖精的弱點的,因為那幾乎是個公開的秘密。如果戰斗進入那個階段,雙方必定會毫無保留的廝殺吧,寧可自己死去也要帶著一個敵人陪葬的那種廝殺,仿佛要將對方完全毀滅的那種廝殺。那種廝殺,會帶來是什麼後果呢?
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背後襲來,讓女劍士本能的想要呼喚同伴的名字。但沒有人在她身邊,凱拉斯不在,起司不在,劍七甚至尤尼都不在。
沒有同伴,沒有家人。她感到慌亂了,盡管她的理智告訴她眼前的每一個妖精都是她的同伴,但那不一樣,經過一路旅行結下的淵源和這不一樣。她該怎麼做?有誰能為她出謀劃策嗎?
「女士,我們已經走訪了大部分洞穴,還有最後兩個。那些愚蠢的人類還在清理我用來偽裝的假洞穴,我們可以慢慢休息。」地穴領主烏麥拉輕聲來到阿塔身邊對她說道。
從他身上已經完全感覺不到最開始的那種驕傲,如果說一個人的氣勢與話語可以折服他人,那一個人的行為才能真正讓人敬佩。
「烏麥拉,我們的目標是什麼?」阿塔用輕聲似自語般說道,不過在這個距離下地穴領主還是听清了內容。
烏麥拉抖了抖圓鼓鼓的身體,用和外表不相襯的嚴肅語氣說道,「是解放所有同族,然後離開這里,女士。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唯一的,出路嗎?」女劍士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弗拉克拉格,這把妖精王的佩劍,三名之劍,它如果能夠發揮真正的力量,或許真的可以讓她在這里殺出一條血路。
而且她也能隱隱感覺到劍鞘里那蠢蠢欲動的戰意,它在喊叫著為了妖精和聖橡樹而戰,它在渴求著橡樹王座之敵的鮮血。
這似乎是正確的道路,去戰斗,去追求,哪怕肝腦涂地。但那個和灰袍經歷了許多旅行的人告訴她,戰斗不會有勝者,她在草原上看到了許多人以各種名義戰斗,他們有著崇高的理想和忠誠,是那片天地孕育出的勇士。
他們戰斗,他們流血,他們歡呼。他們…他們…有什麼東西不對。
為什麼,這件事的重點變成了戰斗?為什麼這些人總想著與什麼東西作戰來證明自己?他們的榮耀,他們的勝利明明不能讓任何一個死者復活。
戰斗的本質是什麼?是為了生存的最後手段不是嗎?如果是這樣,戰斗就不是必須的,或者說慘烈的流血沖突就不是必須的。因為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還有余地。
是的,還有余地。
戰斗與殺戮不是目的,也不該是目的,目的從來都只有生存。
阿塔蘭忒,你要想一想,想一想為了生存還可以做什麼。是的,劍在低吼,它說只要拔出來它就會為你擊敗敵人。但那又怎麼樣呢?這世上朋友很少,可若是希望的話,所有人都會是你的敵人,它能為你清理干淨嗎?清理干淨之後又如何呢?去統治一個灰燼死寂的世界嗎?
不,絕不是這樣,死亡不是值得追求的,活著才是。活著是余地,活著總有余地,你不能讓他們是去這個余地。
「烏麥拉,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能不能從地下打通一條逃離這片草坪的道路?只要能通向這片建築區外面就好,你能做到嗎?」
「女士,這,我不明白。我們需要這條通道嗎?因為它會耗費不少時間,而如果我們能從正面突破,我們就能從容的離開這里…」
「然後迎接更多的人類。這里是他們的城市,我親愛的毛球朋友,就算我們可以以一當十,但正面作戰仍然是損失最大的一種選擇。」阿塔讓自己的聲音盡量平和,以防止烏麥拉誤將她的話當成是膽怯的發言。
這同樣是她在草原上學到的教訓,不要讓人感覺你在害怕,那會讓你的話失去一切意義。
「那種選擇是光榮的。我明白您的顧慮,我的女士。可是流血是必要的,我們被他們關在這里,受盡了折磨,我們樂于接受這樣的流血,因為它讓我們活著。」
「不,它沒讓你們活著,它讓你們去死。活著是更加艱辛的道路,是忍耐和接受,不是爆發和不管不顧。生存就意味著要與環境妥協,要與敵人妥協,要與一切妥協,將自己放大,用仇恨點燃雙眼,看到的就只有火焰,而且是會吞噬人的那種火焰。」阿塔的聲音,越來越堅定。
「火焰都會吞噬人,那是火的特性。如果我們不戰斗,那我們也是在違背自己的特性,他們傷害了我們,我們要報復回去,讓他們知道疼與怕。那才能解決問題,那才能讓我們和我們同胞的未來不再遭遇這樣的事情。」地穴領主的聲音也很堅定。
「讓他們不再傷害我們的方法有很多種。一味的使用暴力並不高級,我們需要武力來保護自己的最基本利益,但我們不該以武力來要求更多。否則,我們得到的就不是尊重,而是畏懼。你知道畏懼獅子的豺狼在獅子受傷後會怎麼樣嗎?它們會把它分尸吃掉。我們不能時時刻刻都握著劍。」
「我們不需要時時刻刻都握著劍,女士,我們只需要現在這一次,讓他們知道疼。」
阿塔緩緩起身,轉頭看向烏麥拉,「疼痛不能讓人相互理解,疼痛只會讓我們在這場彼此撕咬的滑稽戲里繼續被迫演出。必須找出其他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