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模上來的爪子沒有讓女劍士感到驚訝,從剛才那只花貓跑過去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預感。
某種超過五感的聯系將她和她唯二的兩個親人連接在一起,而其中一個尚在妖精界,且早已表露過對她的殺心,此時此刻,只有一個人可以如此悠然的出現在她的身後,如此親昵的和她打招呼。
凱拉斯的眼楮在黑暗中晃動著,里面蘊含著什麼樣的情緒?憤怒?不解?同情?還是欣慰?
阿塔搞不明白,不是因為她不會閱讀別人的眼楮,在其他人身上,她能敏銳的捕捉並產生共情,而恰恰是因為貓妖精對她太過重要,她反而什麼都讀不出來。或者說,即便讀出了什麼,也不敢妄自判斷。
「跟我來。」
不需要真的說出來,甚至不需要約定暗號或嘴型,只是從肢體動作上就能感受到對方的意思。這倒是和閱讀情緒完全相反。
總之,一人一貓在夜色中繞著籬笆穿行著,以他們的能力,大可以就此離去,遠離那些地洞和法師,找到灰袍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不會有人在意的,甚至不會有多少人知曉。
事實上凱拉斯在帶路的過程中確實有過這種想法,不過很快被他自己否決掉了。他不能這麼做,他不能讓對阿塔的保護欲蓋過她自己的判斷和意志,她已經不是那個需要他來阻擋一切問題的孩子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在奔流的時候?在結發鎮的時候?還是更早,在草原上甚至在蒼獅與灰袍相遇的時候呢?孩子何時長大,他們何時擁有了超出監護人意料的思維與行動力?
這恐怕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盡管有成年禮這種東西存在,但成長往往比儀式更早萌芽。
「這里還算安全,如果有人靠近,他們會幫我們放哨。」
凱拉斯口中的他們,是一群貓,一群在這片籬笆和草坪乃至整個生命學派範圍內活動的野貓。其中最扎眼的,就是剛剛幫忙分散了法師注意力的花貓,它來到貓劍客的面前,親昵的發出低沉的叫聲。後者撫模了幾下它的下巴表示回應。
「你和她很熟嗎?」阿塔的語氣有點怪,因為凱拉斯面前的明顯是一只母貓。嗯,貓妖精,貓,听說這兩個物種之間的關系沒有那麼疏離。
「她是位勇敢,聰明,堅韌且具有領導能力的女士。」凱拉斯說這話時的語氣讓人完全無法將他描述的對象和貓結合到一起。
「她曾經在後腿骨折的情況下獨立撫養了三個孩子,了不起的壯舉不是嗎?對于一個只能靠爪牙謀生的母親來說。」
「呃,是的,當然,我是說。」從個人感情上來說,阿塔是把黑貓當成是自己的父親的,尤其是在找回了記憶之後。因此她並沒有做好接住這個話題的準備。
好在凱拉斯也沒打算繼續就這這個話題深入,他轉身跳上矮牆,讓自己和女劍士齊平,語氣嚴肅的說,「你在找被抓起來的妖精嗎?」
「我…是的。」女劍士嘗試著去編制一個自己正在做著並沒有多大危險,也沒有和初衷偏離嚴重的說詞,但很快失敗了。她沒法對他說謊,因為那注定沒意義。
貓妖精對坦誠感到滿意,盡管他寧可不要這坦誠也希望對方別攪合進這攤渾水里。可那已經是不可能的奢望了,她做出了決定,他也必須做出他的。
「找到之後呢?帶著所有人沖過去救人?」他的語氣里帶著平時那種淡淡的諷刺,但更多的是其它復雜的情緒,他不是在反問,他在等待回答。
「不,找到之後,我會折返,在恰當的時機帶少量精銳突破牢籠,解放他們。然後從地道離開,烏麥拉,這些地穴的締造者,他正在挖掘通往外界的地道。」
黑貓閉上眼楮想了想,
「冒險而粗糙的策略。一旦你這次的窺探被法師有所察覺,就會讓對方將計就計。而你又不能不先和那些還沒能逃出來的可憐家伙打招呼,否則他們就會在你們沖進來時不知所措。在對方的區域內行動,每一步都必須精確,謹慎,流暢。變數不可避免,預留變數不是不去思考它的細節。」
「是。我知道,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他們的士氣低落,即使有更適合執行這次任務的人選,也不足以完成。」
阿塔的聲音越來越小,在其他人面前,她可以信心十足,她也必須信心十足,那些問題,模糊點,她必須對它們視而不見。可在這只老貓面前,她可以示弱,可以允許自己示弱。
「調動士氣並不容易,所以我才寧願獨自行動。那些舉棋不定,或是自以為聰明的蠢貨總是能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毀了所有事情。牧羊絕不是件簡單的工作,何況他們可比羊難搞多了。」
貓妖精捻著胡子,語氣里帶著確實的感同身受,他肯定經歷過不止一次類似的狀況,所以才表現得這麼理解。
「可他們還是值得信賴的。」阿塔似乎對羊群的比喻不是很滿意,她輕聲反駁道。試圖為地下的同胞們挽回一點顏面。
「信賴?只因為他們叫你一聲殿下?我的姑娘啊,那不是認同。你不了解那些妖精,他們從哪里來,除了種族和本領之外經歷過什麼?為什麼會被人類抓住?你有沒有想過,幫你挖掘地穴的那只肥老鼠有可能是偷取人類嬰兒解饞的怪物?有沒有想過那些活動鎧甲曾經截殺過不止一支商隊?」
「什…我不知道這些。他們真的做過這些事,嗎?」
「我怎麼知道?我看起來像個灰袍嗎?只有那個家伙才非要搞清楚所有事,我寧願留出無知的余地,否則驚訝和失望不就沒有用武之地了?」凱拉斯聳聳肩,對自己剛才的恐嚇毫不在意。
「我只是在告訴你,不要以為你在做的事和你想的一模一樣,我們永遠不清楚自己的舉動會帶來怎樣的連鎖效應。所以遠謀才是一種寶貴的品質,甚至比精巧的計算和決斷力更重要,沒有長遠的打算,眼下的一切都不過是左右逢源罷了。懂了嗎?」
「應該是懂了。」阿塔微微撓了撓自己的腦袋,才發現頭發都被網兜捆在了一起,沒法踫到。
「懂了不代表能實際運作。我們不是法師,單純的知識不足以成為力量,經驗和經歷才是我們的伙伴。而現在,是經歷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