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塵,被一遍遍,一次次的拍打在銅牛身上。它們中的大部分被熱量溶解,消失不見,只有極少的成分才能在物靈的體表留下些許細微至極的痕跡。
但那沙塵之海滔滔不息,一浪更勝一浪。學徒們在幾次施法後累的癱倒在地上,原本在更遠位置的學徒接替他們,越來越多的施法者介入這場戰斗。
那投擲塵埃的法術本就異常低級,再加上遠超所需的咒語和手勢引導,它對魔力的需求以及對施法者的資質要求都低的令起司感到汗顏,可以說,這是個連普通人都能學會的法術。
這是灰袍們不齒的法術,根本不會有灰袍浪費時間去記憶它,因為它的效率極低,原理粗糙,如果施法是門藝術,那這個法術就是還沒入門的門外漢盲目進行的粗陋創作。
對于追求更高效施法,或通過直接撥動事物源頭從而在現實中產生巨大後續效應的法師們來說,這種法術是有悖于魔法的精神的。
正在使用這無異于褻瀆魔法之道的法術的起司並未改變這種觀點,正因為他正在使用這個法術,他才能感受到這個法術中那令人作嘔的麻木,雖然咒文中有著對大地的贊頌,可這條法術本身中絲毫沒有對自然之力的敬畏。
它只是用魔力將其導入固定的模式,像是工具一樣,像是機械一樣,沉默,重復,麻木而死板。
這不是起司從小學習的東西,魔法之道不是工具之道,魔法是通往世界的途徑,而不是所謂合理化的工具。這種機械化的運用法術不僅不能讓人理解其中的奧妙,反而會讓法術失去它的光輝,讓其從遙遠的永恆之所里跌落,變成毫無靈光之物。
證據就是,在使用這個法術時,萬法的法師們眼底里的光芒並沒有隨著法術而明亮起來,相反,就像是對每天重復進行的事物的習慣一般,他們眼底的光輝在隨著法術的熟練而變的黯淡,因為他們對這條法術的運用正近趨熟練。
可灰袍不能反駁的是,面對讓他都在此時此刻感到束手無策的銅牛,這些法師們重復而微弱的力量卻正在起到效果。
隨著灰塵的沖刷,原本光亮的黃銅表面慢慢變的斑駁,流動的金屬因為混入了太多的雜質而開始凝固,迅猛的步伐也在逐漸放慢。
這對劍七來說是個好消息,雖然他在受到灰袍保護後身體里好像就有用不完的力量,但依照起司對魔法的講解,此時的精力充沛並不是真實的,魔法最終還是會要求使用者付出代價,既然如此,代價自然越少越好。
銅牛的腳步,從沉重且充滿力量變的只剩下沉重,那些灰塵積贊在它身上,剝奪了它作為物靈的活力,將它從活著的奇跡慢慢變為一尊由高溫提煉過的金屬殘渣包裹著的,做低頭沖鋒狀的公牛雕塑。
它就這樣滿懷不甘的停在了劍七面前,兩根牛角的尖端離尋劍者的身體不足一拳,但劍七連躲閃都懶得去躲閃。看著眼前這一幕,尋劍者的眼中沒有劫後余生的喜悅或戰勝強敵的愉快,反倒透露出幾點淡淡的悲哀。他說不清為什麼,明明這是件好事。
「呼,成功了。」
和起司與劍七不同,法師們先是喃喃自語,接著在確認銅牛失去活動能力後因為魔力消耗產生疲勞,最後這些疲勞被喜悅所沖刷,轉化為歡呼和笑聲。
他們和周圍的同僚相互擁抱,他們確實有這麼做的理由。那不可一世的物靈在人類的智慧下再次被關進了牢籠,等待它的是又一次循環。
劍七將重新變成衣物的灰色長袍托著交回起司手里,後者對他點頭致意,用眼神詢問是否受傷。倒不是起司累的說不出話,或者對劍七不夠重視,只是周圍的喊叫聲太過喧囂,他知道自己開口聲音也會被淹沒。
重新披上灰袍,這件外衣在保護了劍七之後依然絲毫未損,甚至感覺不到上面有異常的溫度。
尋劍者回以微笑,然後看著周圍的人群,攤了攤手。起司朝旁邊指了指,二人先後走向人群外圍的一塊草地,這里地勢開闊,似乎本來就是個小空地,倒是沒有受到震蕩多少影響。
草地中央放著幾塊齊腰高的條石,顯然平時也是供人坐臥之用的。待兩人先後坐下,起司輕輕打了個響指。
「現在安靜多了。」喧囂依然存在,只是被拉遠了距離,不再會影響到他們的對話。灰袍回頭又看了一眼那些人群。
「他們和你不一樣,在下現在確切的感受到了這一點。」劍七輕聲說道。然後又轉向那頭已經變成了雕塑的公牛,「他們拿它做什麼?」
「研究,不過具體是什麼研究我就不清楚了。想來是跟元素有關,物靈從來都是最神秘的存在之一,在一些文化中人們將它們和妖精聯系在一起,有一定道理,但不絕對。像這頭,我就能保證它沒有妖精的血統,更像是自然產生的。嚴格來說,物靈每個都各不相同,有好的有壞的,也有能通曉人言的。不過我倒是更傾向于將它們再單獨區分出來,如果物靈具有智慧和善惡之分,它們就已經不是物了,自然該改個稱呼。只是例子太少,沒法分類。」
「也許不分類也未嘗不可,你不是剛才也說,每個物靈都是獨一無二的嗎?在在下的故土,有許多專門記載這些異獸怪談的志怪典籍,他們中也有人想過要將這些異類分類,但最後也只能做個大概。蓋其原因,想來也是凡怪異之物,都少見且不可常駐,即如此,人們必然對它們缺乏了解,既無了解,又談何分類呢?」
起司點點頭,「說得對,你的想法開始像個法師了。對事物的分類必須要依托于對它們內在的認識,如果只是按照表象來區分或使用,結果都會快速陳舊。」
就在兩人說著這些漫無邊際的話時,方庚走了過來,「原來你們在這里。這位先生受傷了嗎?請允許讓我們幫忙治療。」
「那倒不必,多謝閣下的關心,所幸我在那異獸面前沒受什麼實際的傷勢,只是有些疲勞,坐下休息片刻也就好了。」
至少對方問候時的態度和內容讓人沒有惡感,看得出來,方庚是真的很感激劍七和起司剛才所做的事情。
而他自己,作為第一個開始施法的人,也可以被當成是除了劍七之外此事最大的功臣,現在卻並沒有沉浸在同僚的慶祝中,而是很快趕來詢問,這讓人生不出對他的厭惡。
「這樣嗎?那真是太好了。啊,兩位是否介意我也坐下休息一下?不瞞你們說,我現在雙腿還在發軟,銅牛朝你沖過去的時候,我差點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