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合,多麼微妙的描述。好像事物之間的關聯是連續不斷的,背後有著看不見的手在試圖將碎裂的玩具拼湊回一起一樣。
曾經的起司相信事物之間是有這樣的聯系的,那是因為強大,強大如灰袍們之間的聯系,強大如灰塔般屹立不倒,不論世事如何變遷,他們的關系都不會斷絕,永遠不會。
然而事實教會了起司,什麼樣的力量在看似無力的自然面前都是可悲的,強大的法師會死去,古老的文明會消失,變遷如河流奔涌,一去向東永不回頭。
彌合,這樣看來多麼的不可靠。事物真的可以彌合嗎?彌合後的事物還是原本的樣子嗎?還是說,這只是一種站在植物視角上出于如樹瘤般愈合傷口的一種錯位解讀呢?
起司不知道,雖說他現在要順著惡靈的想法思考,但有些事不是惡靈自身是想不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我失去的笛子希望我在這里找回它?」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將其打包作為一個未知數,像數學里的代數一般賦予其代稱,然後繼續對話。
「已經破碎的事物無法復原。彌合所牽扯的並不是笛子本身,而是它所指代的聯系,你與巨龍的聯系。」木偶人的眼楮低低的看著身上的金銀,沒有絲毫情感。
「我都不知道自己和巨龍的那一點點交情已經如此著名,連生活在陌生森林中的樹母都有所耳聞。」
起司其實是有點不滿意對方的回答的,如果樹母想要裝神弄鬼,那她說的未免太過直白。直白到令灰袍有些自覺受到了冒犯,他和米戈的關系到底是一種秘密,哪怕在鼠人中法師還是個龍騎士都只是傳言。
秘密,自然是不希望被他人過分確定知曉的,因為那意味著秘密的走失,或秘密包含的成員其實並沒有他們想的那麼保密。
「我之所以會知道你的事,是因為我和你類似。拿開我胸口的金銀,你將明白我所言不虛。」
起司眯起眼楮,他听過很多,也見過很多類似的故事。金銀,是魔法的優良載體,因為它們具有價值,人賦予的價值。一個認同金銀等貴金屬和寶石具有價值的人是無法抵抗附著在其上的魔法的,許多以貪婪為開端的故事中主角都會因此任人擺布。
往小了說,在撿起金幣時,金幣的邊緣可能會變成鋒利的刀片割開手指。往大了說,移動或取走被詛咒的財寶可能會遭受某種惡毒的詛咒,讓人在不經意間突然迎來死亡。不過起司和那些故事中人還是有一個區別的。
「好的,那請恕我失禮。」起司是個法師,一個灰袍法師,如果說世界上的詛咒會對誰不那麼有效,那他肯定是其中之一。
閃爍著魔力光芒的眼楮,慢慢接觸到金幣的手指,想象中帶有警告意味的刺痛並未襲來。起司略帶猶豫的抬頭看了人偶的面孔一眼,這個惡靈似乎太沒防備了些,她難道不怕法師直接摧毀她的本體嗎?
抱著這種困惑,起司挪開了木偶胸口的珠寶,露出她的胸口。在木質紋路的表面,一灘刺目的血跡格外扎眼,那血跡非常大,幾乎染紅了木偶的大半胸口,不過還是可以從邊緣的形狀推斷,血跡的核心恰好和木偶心髒的位置重合。
一瞬間,對于樹母的許多疑惑都煙消雲散。起司終于能夠確定,眼前的惡靈為什麼那麼奇怪,原因就在于驅動她的並不完全是離散的怨念,最關鍵也最重要的,是這一滴血,一滴龍血。
「這棵樹下埋葬著一頭巨龍,我身邊的東西都是曾屬于他的。我原本只是一粒種子,機緣巧合下才被連帶著混進了龍的寶藏之中,染上了他的血液。」八音盒里,木偶的聲音解釋了自己的由來。種子吸收的龍血就像嬰兒身上的胎記,隨著發芽和成長擴散開來,最終成為木質人形上如今的樣子。
龍血是有魔力的,不過並不是每一滴魔力都相當。垂死之血象征著污穢和傳承,接受它就是一並將死者的存在接納。嚴格來說,眼前的木偶是不折不扣的龍裔,龍裔惡靈。
這樣一來,她能感知到起司身上與巨龍的聯系也不算是沒有來由。不過,僅僅因為這一點,她就會好心的來提醒起司嗎?
灰袍將金銀復位,盡管木偶不需要衣服,他還是覺得這樣比較好。而後,他皺著眉頭思考了幾秒,「我很感謝你告訴我笛子的事情。問題是它不在我原本的計劃里,我可以為此提供一些幫助,但沒法做出其他保障。除非,你能給出讓我改變計劃的價碼。」
起司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他可以幫樹母處理一些問題,一來是因為對方不完全是個惡靈,所以需求上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二來是因為修復喚龍笛確實是個誘人的選項,如果起司現在手中還有喚龍笛,他完全可以呼喚米戈過來將一行人帶回蒼獅。遙遠的路途對于巨龍來說算不上什麼,幾個月的行程幾天就可以到達。
「修復笛子,需要三樣東西。我可以告訴你它們是什麼,並提供其中一樣。」
「哪三樣?哪一樣?」這樣直接的追問在談判中其實並不合適,可樹母表現出的樣態過于柔軟,這讓起司想要激進的嘗試一些。
「作為基礎的木胚,作為外殼的陶土,以及賦予其魔力的巨龍材料。我可以給你制作木胚,後兩者需要你去尋找。」
起司挑了挑眉毛,心里又閃過一些思量。他持有了喚龍笛十幾年,對于這笛子的工藝和原理不可能沒有猜測,對方所說與他所了解的確實十分相似。
「那麼,請告訴我你希望我做什麼?」
「我想請你,去屠龍。」
樹洞中,異常安靜。灰袍的法師與財寶中的木偶相對而立,風從起司背後吹來,夾雜著雨水的氣味。這里的光,似乎沒有一開始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