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織大師歌德的研究場所非常容易辨認,主要是因為在這片污漬密布的蛛絲平台上,那片顏色格外干淨,編織紋路也格外精致的蛛網實在非常顯眼。
能夠看到的是,那些蛛絲的編織方法采取了某種酷似人類編織的樣式,以三股較為明顯的蛛絲構成一根主絲,再以此相互組合和擴張,最終形成一大片有著類似花紋的區域。
從遠處看去,這里完全不像是蜘蛛們用來捕獵居住的網子,倒如同掛在宮殿里的掛毯,光是那環環相扣的玄奧紋理便足以讓人驚嘆于制作者的精巧手藝。歌德的研究所,就在這片掛毯的下面,倒懸著的水滴狀斗室。
一人兩蛛順著表面的開口進入向下的回廊,很快進入研究室的內部,在這里可以看到木制的平台,平台上放著許多樣式不同的蛛絲,其中那些吸了水腫脹不堪的和生著霉菌的被小心的分隔擺放。
另外,在研究室的深處,擺著一尊由不明材質制作的凋像,它的造型大體是蜘蛛的模樣,只是不只有八足,而是密密麻麻幾十上百的細足,以及同樣長滿了整個頭部,如皰疹般的眼楮。
「別緊張,那是我們的神明,舊日的神明。它的名字叫做德羅德斯,千足千眼的織網者,由它編織的大網籠罩著整個世界,穿越夢境與現實,天空與土地。但那已經是古老的神話了,我們的神已經多年不曾回應過我們,或許它從來就沒真正回應過,記載里的故事都是先人的杜撰也說不定。總之,它現在只是某種象征,編織者都習慣在自己的工作間里擺上一個。」
似乎是察覺到了尤尼對房間里凋像的詫異,歌德主動解釋了起來。從他的話里不難听出,蜘蛛們已經對這個所謂的神沒了多少敬意,它們甚至沒有用她來稱呼德羅德斯,只喚作它。可見這個形象已經不再是需要虔誠信仰的存在了。
這種現象並不少見,許多人類聚落中也保留著由古代神明轉化而成的紋飾和圖樣,比如蒼獅王國中那些貴族的家徽,有的就可以追朔到迷信時代,那些徽章上的野獸就是他們曾經信奉的神靈。
原始信仰中的神從無形體到有形體,再從崇高到非崇高,最終流入和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里,這和信仰的存續無關,或許只是一種必然經歷的過程。
不過,在尤尼懵懵懂懂听著歌德的介紹而將注意力從那千足千眼的編織之神身上移開的時候,借著羽毛環扣看到了那神像的起司卻 然想起了一副塵封在自己記憶中的畫面。
在那段記憶中,他置身于某種非現實的界域,不是妖精界也不是鏡界,甚至不是世界之外的混沌虛空,非要說的話,那里是間隙。間隙是物與物之間縫隙的代稱,間隙的空間,則是現實與概念,界域與界域之間的空間,那里是一切的分割點,又是一切的交匯點。
在同一個位置上,你能感覺到火的灼熱與冰的寒冷,因為你正站在冷熱的間隙,同理,你可以在那里又在這里,因為你正站在位置的間隙。間隙之地,就是如此瘋狂而迷離,所以只要踏足過一次就絕不會忘記,可偏偏,那記憶在起司的腦中是如此的模湖,仿佛是來自一個很遠的時間節點,久到他存在以前。
間隙之地並非空無一物,就像鏡界一樣,這里也有許多間隙之地才會有的,或許可以稱之為生物的東西,比如起司曾經在女巫們的家中遇到的隙間釣蟹,便是藏身于間隙里襲擊獵物的危險存在。
可在記憶中他看到的景象更加魔幻和震撼,他看到巨大的蛛網在間隙之地肆意蔓延,蛛網的邊界連接著這與那,彼與此,真實與夢境,影子與實在,那是由一個存在編織的網,她無疑可以被稱為神明。那神明的軀體失去了所有活力,龐大的身軀吊在自己的大網下端,一千只手隨意低垂,有些掛在網上,一千只眼失去神采,有的甚至被打破流出膿液。
那是已死的神明,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時間,因為間隙之地沒有時間,所以她的死亡也無從以時間之流中的早晚次序來排列。但灰袍法師很清楚他看到的死亡早已發生,早在他踏入間隙之地之前就發生了。
他無來由的明白,這是自己第一次見證所謂神明的死亡,而那死者正是如今法術視覺對面,黃金蜘蛛歌德的族群曾經一度崇拜的德羅德斯,世界之網的編織者和維護者。她死在了萬古之前,死在了千載之後,她的死亡象征著那張大網從此失去新的補充,舊有的雖不會立刻破滅,但仍然會有腐朽斷裂的那一天,就像現在蜘蛛們所遇到的一樣。
「為什麼,這是誰的記憶?我為什麼會記得這些,那個記憶中的我又為什麼會去到它的面前?」起司緊皺著眉頭,低聲喃喃著。
他很快就沒有機會思考這個問題了,因為隨著記憶一起到來的,是知識。那些知識不是什麼晦澀的理念或煉金公式,它就像人看到天空的顏色于是知道了什麼是藍一樣,由于目睹了織網之神的死亡而自然被知曉。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知道的是末日的訊號,長久以來,間隙的蛛網維持著這個世界的同一,將不同的東西粘連在一起構成世界的整體。可現在,織網者不再,分崩離析只是時間問題。間隙在擴大,所以邪神們才能更加輕易的出入這里,當有一天那張大網真正崩潰的時候,這個被人們認知的世界也將以無法描述的方式四散分離。
就像是沉靜許久的鐘表被擰上了發條,就像是干枯河流中的水車重新迎來了激流,起司在那些記憶的覺醒後感受到了某種壓力和動力,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回到了他身上,只讓他覺得,恍如隔世。
「原來是這樣,難怪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