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故事里已經有太多的水了,各種意義上的。就物質層面來說,這汪空白世界邊緣的無名水潭根本算不得什麼險地,充其量不過是深一些罷了。
至于它為何這麼深?起司猜測這與之前在遠處看到的火山灰地層有關。火山是地質活動激烈的證明,在它曾經存在過的區域,地質結構就容易產生不尋常的現象。這池深潭很可能是由此而來,或經由一點小小的契機沖刷至此。
現在不是地質學研究,這里也不是值得深入探索的典型地貌。這里的水之所以不同,完全是因為其中有龍,或者說,龍血。
有這能制造出種種異樣的事物在此,平常的水體也變得非凡,非凡到足夠吞沒灰袍法師。一入到水中,起司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他倒不會因為不能呼吸而驚慌,真正困擾著法師的,是入水後蠕蟲的行動力。
作為軟體動物,蠕蟲的身體里沒有分關節的骨骼,這意味著它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可以扭動搖晃,只是在空氣中少了水的浮力做的較為吃力。起司在它身上打開傷口時就是抓住了這點,然而現在,空氣所帶來的制約已經不復存在了。
蠕蟲不可能不知道身上的這個人類,起司抽取龍血的行為就像是用一根帶刺的鉤子在它體內亂鑽,哪怕再遲鈍的生物都會立刻察覺到疼痛的來源。
它們對疼痛的反應也大多相同,起司只覺得自己的左臂被兩面牆壁擠壓,骨頭和血肉都在爆炸的邊緣,而他貼在蠕蟲體表的身體,也遭受了水流的沖擊,隨著怪物的擺動猶如被不斷地拋升再落下。眩暈感和本能的反胃不期而至,可起司絕不能放任它們,干擾施法是其次,他在水下活動所依賴的全憑胸中有限的空氣,如果此時張開嘴,灰袍法師除了溺水之外不會有其它的結局。
鎮定,控制身體,抑制本能。這是非常難做的事情,就像是強迫快要打出來的噴嚏憋回去,摳喉嚨不要有嘔吐的反應,針頭接近眼楮也不閉眼。某種程度上,這是反常規的,如果真有人專門去訓練對抗自己的身體本能,失敗倒還好,成功的話,他很可能會在莫名其妙的時候將自己殺死。
況且,成功了又有什麼好處呢?大概是有的吧,至少它可以讓起司在此時正面對抗自己的不適,將自己化為一個如同無內髒,無身體結構的石像,就這麼在水中跟著蠕蟲的掙扎隨波逐流。只不過,這樣的狀態不可能無限持續下去。
起司最初訓練自己對抗本能,是為了穩固施法。法師之間的戰斗不僅僅在法術的較量上,如果是只關注法術威力強弱的法師,起司有把握讓對手一個法術都沒法正常使用出來。在施法者的戰斗中,干擾,反制,引導,阻礙,這些手段比一味提升防御法術的威力或攻擊法術的速度更加有效率且可行。
要知道,起司是可以比邪神的祭司更快念誦完對方教派的禱文,從而將其先一步奉獻給自己的邪神的。這就是法術對決中不被人重視,卻真正能影響戰局的那個部分。為了防止自己成為被這些手段影響的那個人,起司在內的灰袍們或多或少的都進行過類似的訓練。
吸收了龍血的水蛭自然不是法師,可對付法師的手段在這里發揮的效果一樣重要。除了渾身如散架般的疼痛,起司還可以感覺到,那熱暖的龍血,離他越來越近了。
有人說,巨龍是神明,也有人說,巨龍是詛咒。歷來的施法者,越是了解巨龍,在這兩個觀點上就走的越極端。甚至它們還會在某些時候發生反轉,巨龍的力量是如此的誘人,以至于讓人不住的想到,要是自己能變成巨龍就好了。變形術中最大的禁忌,化龍,由此而來。
此時感受著離自己逐漸靠近的龍血,起司同樣受到了誘惑。真奇怪不是嗎?他之前明明和米戈待了那麼久,甚至用紅龍的血做過藥劑,卻從未有現在這樣想要將巨龍之力融入身體的想法。等等,這到底是誰的想法?是灰袍法師的,還是蠕蟲的?
「原來你對它是這樣的渴求。」
水中的起司不能說話,這句話在他腦中閃過,自己抽取龍血的行為,對蠕蟲來說可能就像是要奪走它最重要的寶物一般,也怪不得它會拼命反抗。
只是這絲毫不能減緩起司動手的速度,龍血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力量之源,它只是一個材料,一個打造回家鑰匙的材料。他需要它,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再說真讓這蟲子吸收完了全部龍血,未必是好事。
終于,在起司的意識模湖之前,他的手真切的模到了某些東西,既沒有那麼炙熱,也沒有那麼高貴。真實的龍血觸感,有些類似地下的黑色油脂,不會讓人覺得神聖,倒是有幾分惡心。
灰袍要物得手,反手一拍,將左臂從蠕蟲體內抽出,骨骼在這個過程中不可抑制的感到疼痛,很可能是出現了裂紋。但那是值得的,手中半個巴掌大的,暗紅色不溶于水的液滴,這就是一切付出的回報。
起司握緊這半滴龍血,一抬頭,迎面看到蠕蟲丑陋的口器正對著自己,仿佛在說,「你想就這麼離開,未免太便宜了。」
法師身上的長袍像魚鰭一樣抖動,將他堪堪推開了蠕蟲進攻的路徑,和這水中的霸主擦身而過。現在不需要戀戰,回到岸邊就是他的勝利。可一味的逃,是逃不掉的。
起司回過頭,右手在水中滑動了幾下,幾道漩渦從他手中誕生,掀起大量的氣泡,組成了一道迷惑性極強的屏障。與此同時,袍子所擬態的水生動物結構也在不斷推動著他移動,速度和真正的魚類相比也不遑多讓。
蠕蟲的大嘴沖破了氣泡,卻沒能再次接近灰袍。那像蛇般扭動的怪物在水中組成了一個個可怖的圖桉,殊不知自己尋找的小偷,早已逃出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