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在工作中不知不覺走向西方,神話中常常將日月的輪轉描述為兩架馬車周而復始的巡航,或相互追逐又永遠無法觸及的狼犬及其它什麼生物。
永恆往往被賦予類似的象征,日月明明不斷在更替著,它們從未有片刻停歇,可日月更替的意向卻因為其不曾動搖的規律性成為亙古的圖騰。這是多麼令人感到困惑又自然的事情啊。
不過,為了生存或更好的生活而從事各種活動的人們往往沒有心情來感嘆這等稀松平常,無病申吟的蠢事,因為一回頭,天就要黑了。
「喂!還有客人要來嗎?」塔底的海倫一手抓著升降梯的欄桿,向側面的黃銅喇叭里喊到。這只喇叭一路向上,最終將抵達位于塔頂的滑輪操作間,也就是現在尤尼所在的位置。
這也很正常,起司之塔的升降梯受制于空間沒有采取配重塊的形式,需要頂部有人手動拉扯纜繩抬高吊籃。不過由于灰袍制作的超高效率滑輪,控制升降梯最大的難點並不是有力氣拉動它,而是如何平滑的讓其上升或下降。
「應該還有一隊客人。他們不需要升降梯,我下去跟你說。」尤尼的聲音順著喇叭以半失真的形式傳來,緊接著就是升降梯主纜繩的一陣晃動。
海倫倚靠在立柱上,饒有興致的看著在黃紅色的夕陽中,一個靈巧的影子順著纜繩漸次下降,它當然不能就這麼滑下來,那會讓他的手掌因摩擦受傷。
更好的辦法是下降一段距離,就找好落腳點松開手掌緩沖一下,接著再重復之前的過程。
而由于升降梯本沒有這種預設的落腳點,整個下降的過程也就變得輾轉騰挪,在方寸之間上躥下跳,像是某種怪異的舞蹈。
人類的身形是不好跳這支舞的,尤尼是變形成了獼猴才得以完成這一連串的動作,再加上今天已經這麼做了好幾次,整個過程異常迅速。
尤尼從獼猴的狀態恢復人形,穿上手里打包好的衣服,變形的越久,他對于人類需要衣服這件事就越發覺得多余。但在寒冷的北地,減少衣物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至于海倫,她已經麻木了,今天的她看了太多奇形怪狀的生物,人類的形體已經不足以讓她有什麼其它的想法。
這也是法師們必然會經歷的過程,隨著眼界的開闊和對異形的接觸,不論他們的出身如何,羞恥心和人類的道德感都會慢慢澹漠下去。
「最後一隊客人是?」海倫伸了個懶腰,一天下來,哪怕她再注重儀態,身體也已經到了遵循禮數的極限。隨意的語氣和懶散的動作都透露出她的疲憊。
「愛德華家族,蒼獅境內最大的食尸鬼部族。」尤尼確認似的從衣服里拿出中午愛爾莎給他的訪客名單,看著最後一個名字沉聲說道。這或許也可以解釋為何他們來的特別晚,白天對于食尸鬼來說並不在活動範圍內。
「愛德華家族?我記得我們之前處理的那根骨頭…」海倫還記得起司在向他們介紹食尸鬼王的臂骨時提到過這個名字,那根骨頭原本的主人就來自這個家族。
「應該是他們的上一任族長。不知道今天會來的是誰。」尤尼將名單收好,推開法師塔的大門,努力保持後背挺直。從這里走出去,他們要代表的就是灰袍法師的門面。這不是起司要求他們的,而是今天的訪客帶給他們的影響。
夜晚即將到來,寒冷是它的先鋒。冷氣從雪地中破土而出,在空氣中徘回游蕩,平等的吸食著每個月兌離溫暖環境保護的生靈。
兩個孩子的影子被夕陽拉的老長,和身後斜塔的混合到一起,好像他們變成了這座法師塔的一部分。
慢慢的,破敗的城市中走出來了一隊訪客。和許多人印象中的食尸鬼不同,蒼獅的愛德華家族是少數恪守戒律的部族,他們拒絕食用還活著的生物,忍耐著對新鮮血肉的渴望,甚至還會在進食前祈禱。
這群苦行僧式的清道夫穿著與常人無異,但身上包裹著許多白色的布條,與其說是用來掩飾身體表面和人類不同的特征,更像是警告別人他們與其不同。
大部分食尸鬼的布幔都會蔓延到鼻梁下方,大有幾分將自己的嘴邊封死的意思,只有帶頭的那個不同。
愛德華家族的領頭人披頭散發,露出一張陰郁的臉,與之相反,他的身體很強壯,在白布的包裹下依然能看清肌肉是如何支撐起整個身軀,每一步都給人隨時可能發力的感覺。
可和這種堪稱粗野的外表相反,對方的舉止卻很溫和,簡直堪稱優雅。一隊食尸鬼走來,他留在雪地上的腳印是最淺的,行動也最自如,沒有因為擔心滑倒而放慢腳步或減少步幅。
他的目光,從遠處就一直看著兩個孩子,黑漆漆一片的童孔里,看不到什麼明顯的情緒。
「我們是來自愛德華家族的使者,請求拜見灰袍法師。」男人在離塔門二十步遠的地方就停下了腳步,然後以異常謙遜的語氣低聲說道。
「塔里空間有限,請你們選擇代表入內。」同樣的情況,今天已經遇到很多次了。從早上的鷹身女妖開始,到訪的人數至少有三到五人,而起司的圖書室,至多也不過能再容納一兩個人。
「明白。那就請兩位引我去見大師吧。」他們顯然是早有類似的打算,看起來除了領隊之外,其他的食尸鬼本來就沒有入內的打算,紛紛駐足不前,雙手垂立沉默不語。
尤尼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某種微妙的不適感,不是敵意,更像是模到了一塊很涼的冰。就在他遲疑的時候,海倫已經得體的說,「那就請您跟我們來吧。」
海倫引路,愛德華居中,尤尼殿後。三人安靜的順著螺旋階梯向上,一路上一言不發。今天的每個訪客都很有個性,可眼前的食尸鬼,確實用安靜給兩人留下了異常鮮明的印象。
「老師,愛德華家族的代表來了。」海倫輕輕敲了三次圖書室的房門,向里面的灰袍說道。
房門自己打開,起司坐在書桌後面看著什麼,他好像從早上開始就是這個姿勢,「請進。海倫,尤尼,你們可以先去找愛爾莎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