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灰袍,意味著三次死亡。起司曾經埋葬過兩件灰袍,酒神和煉金師。他知道作為一名灰塔出身的法師,就算有再無法應對的狀況,都不會靠拋棄自己獨一無二的法袍詐死,所以灰袍如果沒有主人,就意味著灰袍法師已不在人世。
誰動的手,似乎很清楚了。
縱然起司有千萬個不願意相信,長夏也沒有任何欺騙他的理由。因為最後他終究會去到安莉娜面前,任何謊言在兩人的對談中都將敗露。起司本想極力避免這次對談,因為他有預感,自己和安莉娜的談話可能不會再像之前那麼平和,但他現在已經不得不去,他的心里有團火在燃燒。
法師的胸膛本不該有火,他們的腦袋里是冷靜的冰。然而現在再冷峻的冰都無法壓制胸中的火了,他必須去問個結果。
但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是起司必須要做的。那就是將萬法之城的信息告知長夏,這是他們早就定好的交換條件,縱然現在的起司再著急,他也總得把這件事做完。
可口述的效率實在太慢,長夏也不是只听個大概就會滿意的听眾,勢必會對許多細節乃至事情背後的原理刨根問底。
這不怪她,換位思考,如果起司付出代價想要一個地區的資料,他也會事無巨細的詢問,直到自己滿意或對方實在無法解答。有什麼辦法能縮短這個過程所需的時間呢?
「你的本身魔法,是對自身全方面的增強對吧?如果我直接把記憶給你看,你能接受的了嗎?」
不要認為記憶傳輸是件很簡單的事情,更不要認為記憶傳輸只是送出方單方面的麻煩。因為記憶是非常私人的東西,沒有兩個人會對同一件事有絕對相同的記憶,記憶中所包含的不僅僅是客觀因素,還有個人的視角,思想,以及其他更加深層,更加復雜的東西。
想要將這些主觀帶來的部分剔除,只保留客觀上的信息,一個畫面或一兩句話還可以,一整個事件則是絕不可能的。
換言之,如果一個人被注入了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那麼他輕則會感到不適,重則會直接影響人格和心智,如果被注入的記憶遠多于他已有的人生經驗,那之後還是不是之前的那個人就不好說了。
如果起司是在向另一個灰袍詢問這種問題,他可能立刻就會和對方敵對,可長夏是不同的。本身的魔法讓這個灰袍有著無比強大的自控力,甚至她的存在本身很可能已經超過了人類個體的意涵,變成了某種類似活體信標的存在。
這不是能力上的高低,而是維度上的不同,數量的多寡在存在的概念比較中沒有太大意義。就好像一片污漬再大,它只要在桌面上,就可以用抹布清洗。一粒灰塵再小,它是在玻璃的燒制過程中混入的,那無論如何擦拭也沒法抹去。
正因為有著這種程度的存在,起司覺得長夏很可能不會受到記憶灌入的影響,不過這終歸只是他的猜測。對本身魔法以及它的各種效果,他確實了解的不多,這種法術就和他的研究一樣偏門。
「嗯,可以。你的記憶對我不會產生動搖。但這也意味著你在敞開記憶的時候很難再守住秘密。別誤會,我知道你應該有方法可以隱去一些記憶,但那些方法對我來說並無用處。」
長夏沒怎麼思考就立刻給出了這樣的答復,顯然她對此並不陌生,很可能以前曾經有人嘗試向她灌入過記憶,而結果就如她所說。
這是個好消息,也不是個好消息,因為起司記憶里的秘密,哪怕是只有萬法之城那部分,說起來也已經不少了。
可現在他已沒有了更好的辦法,起司迫切的想要去找安莉娜對峙。就在他準備施法的時候,他的念頭又是一閃。到目前為止,眠者的事也好,安莉娜殺死同門的事也好,都是長夏的一面之詞。
如果她是刻意這麼做,要的就是起司因為焦急自亂陣腳,主動露出一些本不敢露出的破綻呢?開放記憶對接收者來說是很危險,對發出者來說何嘗不是如此?要是向一個帶有敵意的對象展示自己的記憶,那很可能會發生不可逆轉的損傷。
和這些相比,泄露幾個不痛不癢的秘密根本算不上隱患,長夏沒有選擇提醒起司這方面的風險,反而像是故意引導一般將他的注意力轉向秘密,這很難不讓他感到更加深重的懷疑。
「也許你可以再等等。你我都不會立刻離開這里,萬法之城也不會突然消失。我的記憶並不比我的敘述可靠,反而可能會讓你感到疑惑。」
起司說完,就看到長夏的眼楮里閃動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光亮,他來不及捕捉那一瞬的神色,對方就又恢復如常。他緊跟著意識到,本身魔法不僅可以讓人不容易被外界動搖,同樣也能讓他們成為表演的大師,通過魔法來控制自己的情緒,甚至對自己進行心理暗示,都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
如果長夏下定決心要騙人,那別人只要給她騙,因為她不僅會相信自己的謊言,還會徹底忘記謊言的由來。唯一能與之對抗的,只有偏執的受害妄想和無端的懷疑,起司不希望自己擁有這兩樣東西,可他偏偏是前者鐘愛的對象。
「你…」
長夏終究沒有把懷疑擺到明面上,如果她說了,起司就有理由離開,她也沒有理由在受到輕視後繼續留在這里。
然而不說,也可以被當成是示弱,或另有所圖。因為出爾反爾的那個人,並不是她。她沒理由忍受這些。
起司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他開始思考在這里和長夏交手,自己有幾種月兌身的辦法。鑒于對方法術的特殊性,他根本不期望能在短時間內擊敗或困住長夏,他能做的只有讓自己原理她。
可長夏又選擇了其它的路線,她居然笑了出來,不是那種夸張的笑,是很溫和的微笑,「你該去找她。你的一切困惑和不安,都能在那里得到解答。在此期間,我會在這里等你。」
起司沉默了片刻,然後後退了兩步,微微向對方欠身,「謝謝。」
他在謝什麼?謝長夏沒有惱羞成怒?謝長夏被誤會了還願意給他機會?謝長夏的耐心?還是單純的謝長夏沒有攻擊他?
這個答桉,也許只有起司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