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日光依舊刺眼,但已經沒有之前那麼灼熱。
畢竟已經快到農歷八月了。
听著耳邊轆轆的車輪聲和鼎沸的人聲,嬴抱月掀開車簾向外看去。
原本人煙稀少的大道上行人漸漸變多,越來越多,哪怕他們這個車隊有重兵開道所有行人車輛都避之不及,道路也變得無比擁擠。
因為在路的盡頭,佇立著那座城。
……
……
關中第一雄城,大陸第一帝都。
都城,貴陽。
嬴抱月透過璀璨的日光,看著遠方與兩個不同之人記憶重合的巨大黑影,看著那個秦帝國殘留下的最後榮光,百感交集。
在這個身體殘留的記憶里雖然已經看過了這座城池現在的樣子,但親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
在看到那巨大城牆的瞬間,無數屬于過往的記憶從嬴抱月心中涌起,然後復蘇。
雖然忘記了很多事,雖然她在另外一個世界已經過完了一輩子,但這座在她幼小記憶里大的仿佛沒有盡頭的城牆,卻依舊靜靜佇立在那里。
然而有很多地方,卻終究已經不同了。
這是前秦的貴陽。
卻已然不是帝國的國都。
對她而言,最重要的那個城里的人,已經沒有了。
而她卻在八年後以另外一個人的身份回來了。
再次回到,這個地方。
嬴抱月看著遠處的城牆,視線有些恍惚。
那一年她十歲,嬴帝建都改都城名為貴陽,師父牽著她的手跟在那個男人的身後,穿過巨大的城門,接受百官的朝拜。
這就是她和這座城池的初遇。
師父,我回來了。
嬴抱月靜靜凝視著逐漸靠近的城牆,在心中輕聲開口。
「再次回到這個地方,公主殿下感覺如何?」對面女子涼涼的聲音響起,打斷嬴抱月的思緒。
嬴抱月看向坐在對面一臉冷笑的婦人,不等她回答楚姬就先自問自答了。
「恐怕不怎麼樣吧?畢竟是想逃卻沒逃掉的地方!」
比起眼前少女的悠閑,前秦大司馬寵姬楚姬現在正一肚子火。
歸昌為了趕路一味地加快行程,在馬車上顛了近半個月,楚姬渾身上下都疼,然而偏偏坐在她對的面那個罪魁禍首卻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不管趕路多快,這縴弱的少女卻都無所謂的樣子,讓歸昌的下馬威無處可用,只是要求自己一定要和她坐在一個車里,結果每次自己顛的都要吐了這女人還有心情看風景。
看著窗外騎著馬臉色同樣有些發青的歸昌,楚姬簡直不知道該罵誰,言語從一開始的笑意盎然變得愈發尖刺。
然而就像是在旅途中面對她的冷嘲熱諷每一次那樣,眼前尚且年幼的少女只是靜靜看著她。
「我還好。」
嬴抱月看著楚姬道,「畢竟我又不是逃出來的。」
這個身體是被人打暈裝進棺材里運出來的好麼。
也真虧那些人能把公主運到那麼遠的地方下手,還專門喂了能讓人昏睡的藥,普通人在路上估計就不行了。
居然沒把這公主餓死也是夠厲害的了。嬴抱月心道
「不是逃出來的?」楚姬冷冷反問。
鬼才相信。
就算一開始是被人弄出來的,後來看這公主在外面不是過的挺開心的麼。
楚姬一聲冷笑,但笑完看著眼前繼續欣賞風景的少女,她就只能僵在那里。
一路上對這女子的反應楚姬已經麻木了。
原本想著路途遙遠既然這丫頭要與她同乘,那她正好能套套話模清這女子底細。
夜里更是能利用自己體內那人的手段,趁機對這公主下些慢性毒藥。
雖被這女子扯上同行,但能控制一個公主在手,對她們而言也是一件美事。
結果半個月過去了。
貴陽都到了。
卻什麼都沒發生。
楚姬冷冷凝視著眼前少女,要用毒煙,這少女就會剛好打開窗子,要做毒食,她就能剛好挑出沒毒的,將有毒的轉手送給她自己或者是……車外的歸昌。
談話更是油鹽不進。
本該是最好拿捏挑釁的年紀,然而不管她說什麼,這名少女……簡直就像是不在听一樣。
最後楚姬不得不承認自己腦內那人說的話,最初知道她的打算後,那個滄桑的聲音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沒用的」,那人的態度反而激起了她的怒意一意孤行,然而一切居然都如那人所說。
這名少女什麼都沒發生的就安然無恙到了貴陽。
原本楚姬還以為路上會發生什麼,結果居然一路順暢無阻。
「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這一路還真是順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眼前欣賞著窗外風景的少女忽然開口,反而讓楚姬嚇了一跳。
「你家老爺的官威還是不錯的,」嬴抱月看向窗外淡淡開口。
「什麼意思?」楚姬聞言皺起眉頭,腦海內突然響起那個滄桑嘶啞的聲音。
「現在天下無人不知是歸大司馬找到了公主,那麼在將其送到貴陽前如果出了什麼事,等于就是在和歸昌作對。」老婦人淡淡道。
前秦境內敢和歸昌作對的人還是沒那麼多的。
除了眼前這個公主。
而這個公主居然連這一點都清清楚楚,懂得如何利用。
「但既然到了貴陽,之後就沒那麼簡單了。」楚姬听著腦海中那老婦人冷冷開口,怔了怔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總有人能收拾這丫頭。
此時在無數車馬的避讓下,車隊已行到了城門前。
耳邊傳來無數民眾被驅趕的驚呼和兵士粗野的吼聲,讓嬴抱月微微皺起眉頭。
城門口一時有些混亂,他們的車隊卻沒有絲毫停留。守城官兵遠遠看到歸昌就一臉諂媚的迎了上來,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居然連城門正門都被打開了。
看著緩緩洞開的兩扇巨大城門,嬴抱月目光微深。
這正門可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開的。
「殿下,」歸昌行馬至窗前,看著她冷冷開口,「將簾子放下。」
「殿下急著見你,還恕臣不能讓殿下以公主儀仗進城了。」歸昌言語客氣,但面上可看不到一絲恭敬,「剛剛收到殿下口諭,我們得馬上進宮。」
這可真是夠急的。
嬴抱月看了歸昌兩眼,「那就走吧。」
皇宮麼。
雖然沒想到自己那位兄長居然如此急切,但總歸是要見面的,早點遲點也沒有分別。
嬴抱月放下車簾,只听窗外歸昌一聲高喝,車隊再次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飛馳起來。
一路兵荒馬亂,耳邊不斷傳來攤子被撞翻的聲音和行人,直到馬車再次停下的時候,坐在嬴抱月對面的楚姬臉色都有些發紫了。
「吾乃大司馬歸昌,奉陛下口諭而來!」
車外傳來歸昌氣宇軒昂的聲音,他的語速夠快了,卻沒想到對面人語速更快。
「哎喲,我的大司馬喲您總算來了,陛下可在大殿都等了半個時辰了,連燈都砸了三盞!」宮人的尖嗓門顫巍巍,連珠炮地開口。
「人您帶來了沒有啊?千萬別放在哪歇息喲,陛下今天要是看不到人,灑家們這腦袋可就保不住了!」
「帶來了,就在車里,」歸昌沉聲道。
「好好,」那宮人喜形于色,「那您就這樣驅車入內吧,直接上大殿,陛下真是要急壞了!」
看來是真的急壞了。
嬴抱月還沒來得及揭開車簾看這皇宮一眼,馬車就繼續咕嚕嚕往里滾。
直到再次停下,不等楚姬緩過勁來車簾就被人一把揭開。
刺眼的日光透入,嬴抱月抬起頭,看向歸昌面無表情的臉。
「殿下,到了,下來上殿覲見吧。」
楚姬整個人倒在車廂深處腿都有些發軟,馬車邊宮人面色焦急但看著車內另外一個人目光有些不忍和同情。
這迅速的奔襲,以他們了解的自家那位公主的體質,恐怕人都已經癱了……
但今天就算是抬也要把這位抬上……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只听唰的一聲。
白光一閃。
眾人眼前猛地一亮。
一名少女從車中一把翻了下來。
車邊正招手讓人凳跪下當擺設的大太監,看著這個畫面,目瞪口呆。
嬴抱月在殿前玉階下站穩腳步,拍了拍裙子上塵土,看向那個記憶里有些眼熟的宮人。
「陛下人呢?」
嬴抱月話一出口,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只見一道黑影突然從玉台階沖下,下一刻還那人還沒站穩,一個巴掌就帶著厲風向她臉上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