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姬清遠所料,姬安歌原本的確不想和這個女子走得太近。
雖考慮到大哥的心情讓她進門,姬安歌也知道這女子也只能住在她的西院,但她原本只打算讓嬤嬤收拾個空屋,然後和那個女人老死不相往來。
當然,她們也不可能相處那麼久。
最多三天,就當那人不存在就得了。
姬安歌從小到大最擅長這種事。
不管怎麼說,人既然接進來了,為了不給兄長丟臉最基本的禮數還是要盡到的。
總之第一頓飯是要一起吃的,清安院多年沒有外人來,怎麼說也沒有現成收拾好的屋子。
考慮到這女子的身份,也不能像個下人一樣有張床就打發了。
姬安歌只得一邊先與來到西院的三個女子一起吃個晚饗,一邊讓嬤嬤和粗使下人去收拾個屋子。
原本清安院的晚饗姬安歌都是和姬清遠一起吃的,但飯點時姬清遠送來消息說東西兩院今晚單獨開宴,姬安歌也就明白這是哥哥特意給她留下準備時間。
不過出乎姬安歌意料,和這女子一起用膳並沒有她想象的那般如坐針氈。這女子作風隨意卻絲毫不失禮數,唯一有些出格的是堅持讓她身邊兩個下人模樣的女子也一起上桌。
更讓是姬安歌沒想到的是,她在飯桌上得知,這位公主身邊跟著的小女孩居然是個前秦甲等世家的嫡女,兩人結識不久。而她身邊的女官也不是從小陪公主長大的人。
姬安歌完全不懂這女子身邊人的出身為什麼會這麼詭異。更讓她感到意外的,是那一大一小兩個女子在言談中透出的,對那個名喚嬴抱月的公主絕對的信任。
下人是世家大族的底蘊之一,世家子身邊的貼身侍女無不需要從小培養,才能保證忠心耿耿。
這是姬安歌從小到大被灌輸的觀念。
但她眼前這名少女卻輕而易舉打破了這一切。
不過這女子再特別和她也沒什麼關系,姬安歌將心底的異樣按下,也壓下了身邊嬤嬤看著這女子讓下人上桌時的不滿,反正她很清楚這頓飯吃完和這女子的交集就都結束了。
如果她沒有看到那一切的話。
站在燈火通明的屋子里,姬安歌非常後悔她為什麼要多看那一眼。
就在那頓詭異的晚饗吃完之後,姬安歌捧著下人送來的飯後茶,正等著收拾屋子的粗使丫頭來回話。而就在這時她身邊的女子忽然站起身,問可否借她床邊的屏風一用,順便想借件家常衣服,下人穿的也沒關系她想換件衣服。
這不算什麼過分的要求,而且姬安歌對那女子身上那件破爛甚至隱隱粘上了不知什麼人血跡的衣服已經忍很久了,只不過不關她的事她才一直一言不發。
听嬴抱月這麼說,姬安歌立即讓身邊老嬤嬤去找了件她沒穿過的家常衣裙送來,那女子接過就道謝走到了屏風後。
一切到這里都是正常的。
這時負責收拾屋子的侍女來說屋子已經收拾好,嬴抱月在屏風後讓那個小女孩和那個女官先去看看,于是歸離和姚女官就在西院下人的帶領下離開了。
姬安歌繼續坐在桌邊喝茶,下人進來收拾碗筷離開。而就在下一個瞬間,姬安歌突然意識到,屋中一時只剩下她和那名少女兩人。
當然只要她一出聲,門外下人就會立即沖進來,姬安歌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
再說了她天生的等階可比那少女要高的多。
但意識到屋中只有她和那女子兩人時,姬安歌心中那股古怪之感又浮現了出來。
之前在飯桌上,為了吃飯她摘下了面紗,她現在一摘面紗就會想起那女子和她說過的話,心中的感覺也愈發奇怪。
于是听著屏風後靜靜的衣物摩挲聲,姬安歌做了她今生最無法理解的一件事。
坐在桌邊喝茶的少女鬼使神差地端著茶盞起身,向她床邊的那座屏風而去。
當然,這行為本身沒什麼,同為女子又是主人家,她就這麼走過去看看那女子還有什麼需要的也是一種禮數。
只不過姬安歌也沒明白她到底是想干什麼,走到屏風邊才覺得自己好是荒唐。
她苦笑一聲覺得自己腦子一定是出問題了,轉身想要離開,但下一刻少女的腳卻定在地上。
就在轉身的一瞬間,姬安歌眼角像是瞥到了什麼。
而她瞥到的內容讓她在意到無法忽視。
應該是……她的錯覺吧。
姬安歌心髒劇烈跳動起來,隨後她在屏風前再次轉身,靜靜移動腳步看去,將屏風內的一切盡收眼底。
然後少女屏住了呼吸。
屏風內的另一名少女為了更衣已經衣衫盡除,但姬安歌並不是為了這種事難以呼吸。
映照在她眸子中的確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身體,少女膚色潔白如玉,有著年輕的活力也有著深宮大院女子的縴弱。
但讓姬安歌難以呼吸的,是那具軀體上傷痕。
縱橫交錯,傷痕累累。
姬安歌能辨認出大多出自刀劍和箭鏃,其中有的已經愈合,有的卻極深甚至邊緣還翻卷著皮肉。
大大小小,深深淺淺。
襯托著少女潔白如玉的肌膚,宛如冰裂紋的瓷器。
脆弱,卻讓人震撼。
而就在這潔白身體上,姬安歌倏然還窺到一抹鮮紅,居然有像是藤蔓一般的花紋從那女子左手手腕蜿蜒而上,透露著不詳的氣息。
這是……
下一刻那只手的主人忽然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轉過頭來,嬴抱月看向怔怔站在屏風外的姬安歌,嘆了口氣,看著呆住的少女問道,「怎麼了?」
嬴抱月知道姬安歌在外面,但這是她是這房間的主人她想往哪看都可以,如果不是姬安歌一定要盯著這道詛咒,嬴抱月本打算當沒看到。
嚓一聲,姬安歌手上的茶盞跌落摔了個粉碎。
姬安歌猛地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神情平靜的少女腦子里亂糟糟的,但她好歹是個修行者,本能地知道那女子手上的那道紅色疤痕不是能問的東西,她深吸一口氣看著嬴抱月身上的傷痕。
「你這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哦,這些啊,」姬安歌看著那女子順手仔細檢查著身上的傷口,神情卻很平靜,「來這邊的路上,受到了一點追殺。」
這是受到了一點追殺嗎?
姬安歌心底忽然有股酸意泛上來,突然又莫名的讓她惱火。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時心情從何而來,仿佛是刻在她身體內靈魂的本能一般。
她和這個女子接觸時日甚短,但她卻也好歹是和這公主一起坐馬車回到丹陽的。然而就在這一路上,她都沒意識到這女子居然傷得那麼重。那些粗心的男人們就更別提了。
可姬安歌知道她的兄弟們不算粗心,怪只怪這女子太會隱藏了。
她將所有的傷痛都隱藏在她平靜的微笑下。
「你……你這個樣子到底還想不想……」
姬安歌看著嬴抱月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一時說不出話來,她本想質問這女子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還想不想嫁人,但話到嘴邊卻覺得自己無比虛偽。
這本身就是對這個女子的褻瀆,誰都不知道這名少女到這里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誰都不知道在看著輕松的模樣下她付出了什麼。
姬安歌唯獨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自己沒有資格質疑這個女子。
這女子也不需要任何同情。
少女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嬴抱月,冷冰冰道,「你怎麼受傷的我不管,但別死在我的院子里。」
「嗯,」嬴抱月看著神情復雜的少女笑了笑。
「我去要些藥來,府里沒有精通醫術的醫婆,你……」姬安歌看著眼前女子神情一時有些掙扎。
女子看病不比男人,這女人傷在全身是不能給郎中看到的,看著這些傷痕姬安歌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沒事,我懂醫術,只要有藥就可以了。」嬴抱月連忙安慰她道。
不知為什麼,雖沒有任何依據,姬安歌听到這女子這麼說居然松了口氣,居然像是下意識就會相信這女子說的話。
這到底……
然而不等姬安歌放松,眼前檢查到身側一處大傷口的嬴抱月忽然抬起頭看她,「對了,除了藥你這邊有針線嗎?你會繡花嗎?」
「你……你要作什麼?」姬安歌瞪大眼楮,心底忽然浮起不詳的預感。
她從小和針線打交道,但此時她忽然不想說自己會針線。
而下一刻,她的預感成真。
嬴抱月瞥見姬安歌枕邊的繡花繃子笑起來,「看來你果然會針線。」
「所以你到底要干什麼?」姬安歌僵硬地問道。
「有幾道傷口一直沒愈合,」下一刻她只見眼前少女微笑抬起頭看她,開口道。
「還麻煩幫我縫一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