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宛如一場鏡花水月。
「師父,我什麼時候會有師弟?」
「明年就會有了。」
「明年……已經是今年了。」
「下次一定,今年的明年一定會有的。」
明年會有的。
嗯,他相信。
隨後他一個人練完今天的劍招,想象著如果有師弟他會怎麼教他,不讓他走和他自己一樣的彎路,水法第四劍要注意什麼,如果有人和他對招他要出什麼招……一個人打開山門,一個人關好山門,然後又是一天。
一天一天的過去。一年就又過去了。
再等明年吧。
然而他沒想到他有朝一日,真的等到了明年。
但命運卻還是給和他開了個玩笑,他沒等來師弟,卻等來了一個「師妹」,還是一個身份敏感根本不可能公開的「師妹。」
但他已經習慣這一切了,不抱有希望就永遠不會失望,這種注定會失望的東西不如一早就不要有。
但他沒想到會在這個最不該看到她的時候看到她。
他根本就不希望在這個看到她。
誰要她來的!
在這里她是春華君的未婚妻!
是前秦的長公主!
是這里最不允許能和修行扯上邊的女人!
他又不是死了,她一個等階九的修行者又能做些什麼?
「你……不是……滾……」
許義山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但渾身蔓延的毒性已經讓他不能完整地說完一句話,就在這時他耳邊再次響起那嘶啞難听的大笑聲,讓他渾身冰冷。
「水院的第二個弟子?」
「你不是前秦送來南楚和親的公主麼?」
耶律齊睜大眼楮看著戴著面紗走下台階的女人,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女人,開玩笑也要有點限度,听說嬴氏子孫死不了,難不成是因為都是些瘋子?」
「哈哈,這倒是有可能!」
听著男人的羞辱,嬴抱月卻沒有回答,只是繼續一步步走下台階。
而隨著她靠近,原本正在狂笑的耶律齊笑聲一頓,眯起眼楮像是毒蛇看到了獵物。
「修行者?」耶律齊原本癲狂的眼神像是偶然劃過一絲清醒,「女修?等階九?」
此言一出,擂台邊其他修行者也紛紛炸開。
「前秦的公主是個女修?」
「怎麼可能?女人不能修行!難道是天生的?」
「不對,前秦公主听說不是天生修行者!前秦是專門出妖女麼?怎麼連王室都染上了?」
「這女人居然之前隱藏了境界老子都沒看出來!混賬!難道這不是和親是專門來害南楚的?春華君知道嗎?」
「要是真的還和什麼親,還不送去寧古塔!」
听著這些危險的議論,陳子楚後頸汗毛根根樹起,隔著空位看向一邊神色冷下來的姬嘉樹。
居然在這種場合暴露出身份……
千夫所指。
姬安歌閉了閉眼楮,握緊雙拳看向擂台上半臥著的少年憤怒想要阻攔的眼神。
只是為了一個人。
為了一個根本不熟甚至對她沒有感激的人。
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二殿下,這……」高台上浩然先生面色勃然大變,一邊看向姜元元請示一邊正要抬手維護秩序,然而下一刻卻只見那個深不可測的王族少年一手托腮看著走下台階的少女,一手卻抬起阻止了他,眯起眼楮,「等等。」
等,等什麼?浩然先生不解。
「女修?真有意思,」然而這時耶律齊卻再次開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走下來的嬴抱月,「先別送寧古塔呀,先給本王子我先玩玩,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到女修呢!」
耶律齊興奮地開口,但言語中的殘忍卻令人發指。
「不過區區等階九,也太沒味道了,」耶律齊目光往上首一掃掠過姬安歌,姬安歌頓時毛骨悚然。
而看著在這種情況下,居然向耶律齊正面而去的那個少女,姬安歌的心重重沉下。
這人沒有說錯。
嬴抱月只有等階九。
而耶律齊是等階六。
這簡直就是以卵擊石,連同階更強大的許義山都遭遇如此黑手,看著對嬴抱月明顯提起了興趣的男人,如果落到他手中她會遭到什麼樣的遭遇,姬安歌稍稍一想心底都泛起無盡的寒意。
如果她是想對戰……稷下之宴的對戰時間內無人能阻止,她……她會被……
姬安歌無聲的嘶喊沒有人能听到,擂台邊此時已經被其他興奮的議論籠罩。
「區區等階九……」
「這女人不會想給許義山報仇吧?」
「就她這境界根本不能看,果然是根本不懂對戰為何物的女修,這要是被抓住了……」
「听說嬴氏子弟是打不死的,這下倒是能看看那個傳言是不是真的……」
「嘿嘿,什麼時候等階九也敢來上稷下之宴了,我一個等階八都不敢獻丑,這女人把稷下之宴當成了什麼……」
人群密集,無人知道這話是什麼人所說,前秦更沒有國力追究這些,所有修行者心知肚明。
人們的譏笑聲轟然而起,陳子楚目眥盡裂,姬清遠的指甲扎入手心。
姬嘉樹靜靜坐在原地,袖中雙拳握起,但他並沒說什麼,因為這就是修行界的真實。
不管這女子多麼擅長戰斗,等階九都是絕不可能……可能……
就在這時,人們的譏笑聲忽然一頓。
姬嘉樹看著那個緋色的背影,瞳孔一縮。
他的耳邊忽然響起那少女最後轉身時問他的那個問題。
「姬公子,請問……能告訴我等階七的名字是什麼嗎?」
姬嘉樹不明嬴抱月為什麼下台階前會忽然問起這個。更重要的是,修行界除了最有名的神舞境,為了破境有個傳統就是修行者最好不要越階打听等階名。
一步一個腳印,到了一個等階再知道下一個,更利于破境,最好是自己悟到等階名,那就更理想了。
她不像是不懂這些的人。
可為什麼,她一個等階九要打听等階七的名字?
就在這個時候,姬嘉樹忽有所感。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姬嘉樹抬起頭,看向射入一縷光芒的天井。
起風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
但就在寬闊的南楚御禱省內部,突然席卷起了不知從何而起的風。
「什……什麼聲音?」
擂台邊正議論著的修行者愕然回頭,看著無數扇震顫著的窗框。
啷。
啷。
啷。
狂風怒號,仿佛天在為一個人嘶吼。
原本正為那女子不自量力感到悲哀惱火的陳子楚抬起頭,怔怔看著這一切。
浩浩蕩蕩的天地元氣從無數個縫隙涌入,然後匯集到,那個一步步走下台階的少女的身影上。
「破境……」
「居然在這個時候……」
「居然是真的修行者……」
「怎麼可能……」
所有人愕然旁觀,瞠目結舌,怔然難言。
所有人看著這一幕,下一刻,片片紅色在他們眼前飛舞。
所有人渾身一震。
「嘉樹……」陳子楚喃喃開口。
姬嘉樹抬頭怔怔看著這一幕。
就在那個女子一邊走下台階一邊破境的同時,她身上的訂婚喜服和面紗也在破散。
殘紅飛舞,星星點點。
外層的紅紗層層褪去,露出那件雲紋的素色衣裙,和她腰邊的長劍。
火樹銀花觸目紅,鏡花水月宛如空。
姬嘉樹想起許義山上場前,那女子握住的腰邊劍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喜服下藏了劍。她從一開始就準備好,要進入這個戰場。
等階八,神武境。
她一步步從台階走下,走入她的戰場,在踏上平地的那一瞬間,嬴抱月揚起頭,臉上最後的面紗被風卷去。
露出有些人已經記得的面容。
「是她!」
「歸明月!那個參加了上四宮篩選的女人!」
「居然真的是她!」
擂台上的許義山怔怔注視著這一幕,他突然想起他剛剛沒有使出的當年讓他在領悟後成為等階八的劍法。
水法第四劍,名喚,鏡花水月。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等階八的破境源于對門派劍法的領悟。
而眼前的少女。
此時此刻。
她已是等階八的修行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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