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城牆

永夜長城邊的夜,總是仿佛比其他地方的夜晚更黑夜更長。

萬籟俱寂。

深夜和黎明的分界線,正是無論人還是獸都睡得最深沉的時候。永夜長城上守夜的火堆都已經熄滅,反正再過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所有兵士都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在一片鼾聲中,睡得東倒西歪的兵士堆中,無人注意到一個瘦小的兵士悄悄睜開了眼楮。

他的體一動未動,如果不是黑白分明的眼楮,簡直如同一具尸體。而他睜開眼楮,凝視著不遠處熄滅火堆里或明或暗閃動著的幾顆火星,安靜地注視了許久之後,這人靜靜抽出身邊被其他同伴壓住的手,緩緩站了起來。

瘦小兵士的身上披著毫不輕巧的鎧甲,但他緩慢地站直身體,卻沒有產生一絲鎧甲摩擦的身影。

下一刻,他握住腰邊的刀柄,用同樣緩慢地速度向火堆走去,然後穿過。

永夜長城名為長城,但事實上長城並不只是尋常人以為的是一道單獨的城牆,而是由城牆、關城、敵樓、墩堡、營城、衛所、鎮城烽火台這些部分夠構成。

這個瘦小的兵士守夜所待的地方就是烽火台。

因為長城的構造復雜,烽火台更是容易受到騎兵沖擊的地方,需要時時修整,所以永夜長城除了守城的兵士,最多的就是修整城牆的民夫。

這些民夫大多是世代的奴隸、服徭役的平民和犯事的罪人,比兵士更為辛苦,不但在開戰之時缺乏人手之時會被送去填溝壑,平日更是會被要求沒日沒夜地干活。

曾經秦就是因為如此苛待民夫建起永夜長城,被斥責稱為暴秦。但在秦帝國破碎後,北魏將永夜長城據為己有,長城被北魏接管,長城下民夫的生活卻也沒有任何改變。

在長城腳下,一隊一隊的民夫身著粗衣,臉上布滿塵土帶著麻木的神情在火把微弱的光線下搬運著石塊。

在這里民夫沒有名字,更沒人會記得他們的面容,就如人不會記得路邊的雜草。

畢竟誰都不知道明天看到的這些民夫還是不是今天這些。

瘦小的兵士蹣跚著從城樓上走下,像是想去找個地方方便,而此時正值民夫換班的時候,精疲力盡的民夫們也緩慢地散開,不少直接倒在路邊昏睡過去。

看到瘦小的兵士,尚且清醒的民夫們都恐懼地避開。瘦小兵士神情冷淡地往前走,一直走到此處城牆的盡頭,那里有一片稀疏的松林,松林下的牆角稀稀拉拉靠著少數昏睡的民夫。

周圍安靜極了,天上只有幾顆星子。

瘦小兵士緩慢地走進松林里,周圍已經空無一人,而就在他走進的時候,靠在最里面牆根上的一個民夫忽然靜靜睜開了眼楮。

「怎麼,你今晚突然過來,出什麼事了嗎?」

那是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滿是塵土的臉連年紀都看不出來。但當他緩緩直起身體時,才能發現他比尋常男人都要高些。但因為平素搬磚都佝僂著身軀,才讓人看不出來。

「沒什麼。」似乎一點都不驚訝會有人突然說話,瘦小的校尉靜靜站在靠在牆根的民夫身邊,「只是我剛剛做了一個噩夢。」

「噩夢?」民夫嘶啞著嗓子開口,「你夢見了什麼?」

瘦小的兵士抬起頭看向天上的月亮,「我夢見了她。」

靠在牆根上的男人一怔,濃密須發中透出的眼楮同樣看向天上的殘月,「原來她對你而言是一場噩夢?」

「不是,」瘦小的兵士握緊了腰邊的刀柄,靜靜開口,「只是只能在夢里見到她,對我而言是一場噩夢。」

只能在夢里見到,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

「是嗎?」坐在地上的男人聞言一頓,沉默許久後緩緩開口,「那這的確是一個噩夢。」

不知還要持續多久的噩夢。

「這樣的夢我做過許多遍了,」然而就在這時站得筆直的兵士忽然開口,「今日醒來,卻忽然心跳得厲害。」

「是嗎?」地上的男人聞言一愣。

「最近……大陸上有發生什麼嗎?」兵士低下頭問道。

「發生什麼事……」地上的民夫沉默了一會,「長城內最近最大的事,就只有南楚的初階大典了。」

「初階大典,」兵士聞言了然地點頭,「又到了這個時候了啊。」

「但今年應該沒什麼看頭吧。」

「本該如此,只是……」地上的民夫聞言卻沉默了一瞬,「今日我搬石頭的時候,看見有幾個軍官收到了紅羽鴿的信件,當場氣憤不已,抽了好幾個民夫。」

「發生了什麼?」兵士一愣。

「听說這一屆的初階大典,眾人戰第二輪,北魏居然輸了。」民夫皺著眉道。

「北魏輸了?在馬球上輸了?」瘦小的兵士聞言一愣,「後遼應該已經不行了,誰打敗了北魏,難道是……」他沉吟了一下睜大眼楮,「難道是南楚?」

「不是……」地上的民夫神情愈發復雜,「人選你絕對想不到。」

他頓了頓開口道,「是前秦。」

「秦?」瘦小的兵士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的神情,「怎麼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已經發出消息讓三哥去查了。」地上的男人靜靜道。

「三哥……」兵士聞言神情復雜,「他在雁門關的生意還好麼。」

「還好,鋪子最近有不少人來,但他顧了幾個伙計,從不親自露面,」看著瘦小兵士聞言擔憂的眼神,地上的民夫解釋道。

「所以具體的消息,三哥應該能查出來,」男人道,「但只听傳言,南楚初階大典這一次像是出現了不少意外,眾人戰才打了兩輪,就出現了不少狀況。」

「眾人戰第一輪,就是前秦的勝利。」

「連勝兩場……」瘦小的兵士難以置信地沉吟道。

「不光是這些,」地上的男人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一個消息在三哥沒驗證之前,其實我沒打算告訴你。」

「是什麼?」瘦小兵士蹙眉問道。

「前秦打敗北魏的那場馬球戰……」地上男人神情復雜地凝視著他滿是老繭的手,閉了閉眼楮靜靜開口。

「那場比賽,據說率領前秦馬球隊取得勝利的,是一個少女。」

「少女?」瘦小兵士聞言一愣,拿在手上的刀劍險些掉到地上。

「居然有女子參加了初階大典?」下一刻,他撈起刀劍,死死盯著地上男人的眼楮

「她是誰?」

「據說是前秦長公主,春華君姬嘉樹的未婚妻。」男人靜靜說出那個名字,「名喚嬴抱月。」

「那個前秦送到南楚去的和親公主?嬴 日的妹妹?」瘦小兵士神情更加愕然,「這不可能吧?她……」

然而下一刻,他的聲音忽然停止,只是靜靜看著身邊男人滿是滄桑的面龐。

「具體的只能等三哥的消息,」男人靜靜道,「我們能做到的就是靜觀其變。」

「另外有一個離譜的小道消息,說前秦今年打算在眾人戰中三場全勝。」

「全勝?」瘦小的兵士眯起眼楮。

「這不可能吧,」他緩緩道,「畢竟眾人戰第三輪可是人力所不能及的,畢竟需要……」

上天的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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