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怎麼了?做噩夢了嗎?」身邊傳來姬安歌含含糊糊的聲音。
嬴抱月回過神來,一只手死死抓住左手手臂,抑制住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下一刻模了模姬安歌的頭,「我沒事,就是想下車方便,你快睡吧。」
「好……你小心早點回來……明天還要趕路呢……」旅途的疲憊讓姬安歌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透過車窗外的月光,嬴抱月靜靜注視著身邊少女的臉龐,伸手給她拉了拉被子,隨後轉身下床走下馬車。
因為南楚國土遼闊,不是哪里都有旅店,他們今日就宿在林間。
幾輛馬車圍成了一個圈,中間燃著一堆篝火,負責守夜的中唐護衛看見她下車正要起身,嬴抱月向他們做了個手勢,護衛們立刻重新坐下來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這一路上,宋謙已經交代他們這位前秦公主與眾不同,不管要做什麼都不要干預,此時他們也只能看著她一人走向林間不敢出聲,然而下一刻看著另外一個人的身影,護衛們睜大眼楮。
身後靜悄悄,每到這個時候嬴抱月很感激宋謙的體貼。雖然說來有些怪怪的,宋謙和那個人真是不是親子勝似親子。
她走入密林深處,靠在一棵樹干之上,確定身邊再也沒有其他人,嬴抱月額頭上一下布滿了冷汗。
之前在馬車中抑制住的汗一下子發了出來。
黑暗之中,她大口喘氣,死死捂住了胸口。
她這是怎麼了呢?
就在之前那一瞬間,嬴抱月忽然有一種心被人掏了出來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但她卻從未覺得如此難過。孤身一人身處在黑暗之中,就像當初她在棺材中醒來時一般。
嬴抱月忽然伸出手抱住了自己。
她,是不是弄丟了什麼?
而就在這時,她忽然感受了另外一股氣息,微微一怔。
……
……
最純淨的光,孕育于最深沉的黑暗。
姬嘉樹看著黑夜中少女獨自一人的身影,忽然明白了這句話。
「抱月,你在哭嗎?」
注意到遠處女子氣息的變化,意識到她發現了自己並不排斥,一直待在遠處的少年才終于開口。
嬴抱月聞聲抬起頭,姬嘉樹才發現她沒有一絲淚痕。
「看來你是誤會了,」靠在樹上嬴抱月望著他笑道。
姬嘉樹走上前,掏出絹帕細細揩去她脖頸上的汗珠,「發生什麼了?」
「什麼都沒有。」嬴抱月道謝後道,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但這才是問題所在。
她覺得她似乎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卻不知那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她抬頭看向天上月亮,「只是覺得有些難受。」
「難受的話就哭吧,」姬嘉樹看著她的眼楮,「你懂醫理應該知道,這時候流淚不是脆弱,是為了自己的身體好。」
這只是身體自我保護將郁結排遣出去的過程。無論男子還是女子,姬嘉樹從不覺得哭不好。
「我知道,」月光下嬴抱月看著這個聰慧的少年,「只不過我不是很容易能掉下眼淚。」
姬嘉樹的確發現她不是在強忍,皺著眉頭開口,「你難道……」
「我也很想哭哭看,」嬴抱月笑道,「但我遇見哭不能解決問題的場合也許太多了。」
久而久之,便很難再流下眼淚。
她可以因感動流下眼淚,可以為別人流下眼淚,卻無法為自己流下眼淚。
這並不值得。
「這樣啊,」姬嘉樹深吸一口氣,抬頭同樣看向天上的郎朗明月,「那你帶的蜜餞呢?」
「我有蜜餞的形象這麼深入人心嗎?」嬴抱月苦笑道,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
「果然還有。」姬嘉樹看著嬴抱月打開紙包吃下一枚果子,放心的笑了笑但心中微微有些酸澀。
「他送給你的?」少年輕聲問道。
嬴抱月動作一頓,看向身邊少年,「你猜到的?」
一直待在她身邊的姬安歌尚且沒有頭緒,但她知道姬嘉樹口中的「他」是誰。
姬嘉樹點頭。
只有能看到她這一面的那個人,會想到送她這些。
只希望她能甜一些。
他眼前浮現出在初階大典時手中握著口袋一本正經守在高官屋頂上的那個男人的身影,心中情緒難言。
他們到底都在干些什麼呢?
明明那麼有心,但他卻不知道那個人在顧忌著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何等心情,也不知道他們將來要何去何從。
「你……是想吃嗎?」注意到姬嘉樹盯著她手中蜜餞不放,嬴抱月低頭看著紙包問道。
姬嘉樹一愣搖頭,「我不愛吃甜的,我……」
他的聲音淹沒在月光和月下少女的臉龐邊,姬嘉樹怔怔注視著她。
月色之下,秋風颯颯拂動樹下,周圍蔓布著青草的氣息,一切都靜謐極了,十分美好。
然而異變發生在一瞬間。
就在這時一絲異樣的風聲傳入他耳畔,少年瞳孔一縮,「抱……」
他沒想到低頭吃蜜餞的嬴抱月反應比他更快,下一刻他只听耳邊一聲輕喝「小心!」
有人一把攬過他的腰,將他擋在了身後。
下一刻一支利箭嗖的一身釘在樹干之上。
擋在男人身前的少女肩膀的衣服裂開一道裂縫,縫隙淡淡染上血色。
是刺殺!
少年目眥盡裂。
他們終于遇見了這一路上的第一次刺殺。
然而此時此刻姬嘉樹腦子里卻只有一個念頭。
「你!」一縷長發拂過他側臉,姬嘉樹看著擋在他身前的縴細身影氣得七竅生煙。
「喂,你做什麼……」正在搜尋射箭之人的嬴抱月身後一只大掌伸來,握住她沒受傷的肩膀往後一拉一把又把她換回了後面。
「嘉……」嬴抱月抬起頭卻遇上少年滿是怒意的眼楮。
「是你在做什麼?」姬嘉樹瞪著她怒道,「有哪個等階六發生意外會把等階五按到身後的?」
這是不是順序有問題啊?
他自打升上神舞境就沒遇見過這樣的事。
姬嘉樹真是打死都想不到他有朝一日會被一個年紀更小的少女護在身後。
不說男人和女人,有哪個境界低的御敵第一反應是保護境界比她更高的人?
「啊,抱歉,這是條件反射,」嬴抱月干笑了一聲,不過這的確不符合御敵的順序,在軍里也是要受罰的。然而不等她老實承認錯誤,兩人同時瞳孔一縮, 嚓一聲拔劍出鞘。
幽黑的夜里,浮現出點點碧綠的鬼火。
仿佛有無數張修羅面具在黑暗中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