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自己的心意是個什麼感覺,姬嘉樹也說不上來,只是看著那個少女走近,他愈發緊張起來。
他見過身邊的朋友們經常說喜歡上了什麼姑娘,但他活了十五年,卻從未有過。
連他身邊的人也未曾發現他的異樣。
而他也注定無法和他的朋友那般,擁有正常談情說愛的機會和時間。
「春華君,維持山體的仙官們和二殿下還留在山上,禁軍正準備護送二殿下下山,你再上去迎一下吧!」
有和他一起下來的等階五修行者開口說道,姬嘉樹抬頭望去頓時明白他的意思。他本來就準備再次上山,沒等此人說完他就已經動身了。
嬴抱月是最後一個離開山道的,說是山底此時她才行到山腰靠下的位置。
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後,姬嘉樹就無法再忍受等待。
他正要如身邊人所說再次登上紫華山去迎姜元元等人,更重要的是去迎接她之時,山腳下民眾忽然發出一陣驚呼。
「山裂了!」
姬嘉樹瞳孔一縮,不知是不是夢陽先生和其他大仙官維持山體已經到了極限,從正要下山的那個少女身後,山體忽然裂開了巨大的裂縫!
這道裂縫出現在她的身後,以那個少女的速度她應該是能避開它的,然而讓姬嘉樹心神俱裂的是,就在那個女子沖下山沖到一半像是發現了什麼停住了腳步,下一刻她居然轉身返了回去!
「抱月!」
沒人知道她在做些什麼,有什麼值得她轉身。
那道裂縫深入谷底,底下是萬丈深淵,看著隨時都會塌陷被掩埋。一旦跌落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搖晃震顫得讓人心驚膽戰,看著連等階五的修行者都不敢靠近。
而就在這種情況下,那個少女居然毫不猶豫地返回了那個裂縫邊緣!
她到底是要干什麼?
姬嘉樹深吸一口氣提氣沖向山腰,下一刻在看見那個少女舉動之時他猛地一怔。
他看著她趴在搖晃著隨時可能塌陷的裂縫,俯拼盡全力伸出手,拉住了一個人。
在那個人即將掉落萬丈深淵之時,她拉住了他。
誰都沒想到在千鈞一發之際她會這麼做,包括被拉住的那個人自己。
就在他腳底下裂開那道巨大的山裂之時,慕容恆知道是他的報應來了。
或者說,是他早已被安排好的結局來了。
在當眾做下這些事之後,他就注定不可能活著回去。
那些人不會允許他活著受人盤問,哪怕他根本不可能被逼出什麼情報。
感受著自己腳下的地面裂開,身體墜入萬丈深淵,慕容恆的臉上沒有絲毫驚訝,只有一絲解月兌。
他本來就是一枚棄子,他早就知道的。
或者從他出生開始,他就是一枚棄子。
他不是存在于這世間的人,而是生來就不該存在,卻仍徘徊于這世間的鬼。
鬼應該回到地獄之中。
唯一遺憾的,大概是他沒有機會再見他的姐姐一面。
如果他的姐姐真的死了,她那麼好的一個人肯定不是在地獄里。
但他做了那麼多壞事,肯定是要下地獄的。
姐姐,他的姐姐。
慕容恆仰面跌入深淵之中,原本沒有絲毫的掙扎,但在想到這一點之時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向上伸出了手。
當然不會有人回應他。
他這世上唯一一個珍惜他性命的親人,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
因為她,他也落得這不人不鬼的樣子。
他以為他是恨她的,然而到了最後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只是想見她一面。
他只是想見她一面。
再見一次,他的姐姐。
但此時什麼都晚了。
「姐姐。」
慕容恆閉上眼楮,向記憶中的那張臉伸出手,他以為他會抓個空,但他沒有想到。
山崩地裂之間。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身體下墜的趨勢被制住,慕容恆猛地睜開眼,在看到拉住他的那個人的臉之時,他渾身僵硬徹底愣住。
誰都有可能,他卻沒想到會是她。
「你……」慕容恆看著那個全身趴在裂縫的邊緣之上,身邊還有山石滾滾而下的少女怔然開口,「為什麼會是你?你為什麼來?」
如果是真恨他,想把他抓來千刀萬剮也沒必要這麼拼,反正他都是要死了,沒必要冒這麼大風險。
「是為了這把劍?」慕容恆好像明白過來看向自己的腰邊。然而就在這時一塊山石砸下正好砸斷了他的劍帶,那把黑劍應聲落入深淵,他看見那個少女瞳孔搖晃了一下,卻沒有放開他的手。
「放手!」
慕容恆不知道如何形容他現在的心情,看著嬴抱月身下愈發搖晃的山石他厲聲開口,「我這樣的下場不是正和你們的心意麼?」
「就算你要受到懲罰,也要上來接受律法的懲罰,而不是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嬴抱月肩膀劇痛難忍,但她依舊沒有放手,定定看著那個少年的眼楮說道。
「律法……」慕容恆仰頭看著她,不知道是該笑她太正經,還是笑她太傻。
然而,這個世間,還真的有這樣的人啊。
他仰頭看著那個少女的眼楮,怔怔看著頭頂那個少女的眼楮。除了他的公子,他真的沒見過比這更干淨的眼楮。
而想起那個依舊孤身一人站在泥潭中的少年,慕容恆的眼中騰起愧疚。
「你不知道,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這樣的下場剛剛好。」他輕聲開口。
他是一定要死在這里的。
「只不過,可惜啊,公子,阿恆不能再幫你了。」他低頭喃喃開口。
「公子?」嬴抱月聞言怔怔重復道。
是誰?
誰是他的公子?
當初在林中追殺她的那兩個黑甲將軍,好像也有一位公子。
那個公子,到底是誰?
然而沒等到回答,她身下的人卻伸出另一只手,去掰她抓住他的手指。
「你做什麼?」嬴抱月愕然開口,卻只見渾身都懸掛在深淵之上的少年仰著頭對她露出一個笑臉。
「我是生而有罪之人,我不要上來,這樣歸宿最適合一個鬼。」
慕容恆微笑著伸手去掰嬴抱月的手指,然而下一刻他卻感覺那個少女反而猛然收緊了她的手。
「這世上沒有生而有罪之人。」她輕聲開口。
听見這句話,慕容恆猛地一愣。
那個少女沒有放手,只是無比認真地凝視著他的眼楮,沒有絲毫猶豫地開口。
「你不是鬼,你是個人啊!」
你不是鬼,你是個人啊。
這句話靜靜響在他的耳邊,擊打著他的心。
慕容恆抬起頭看著那雙眼楮,將其永遠刻在了心底。
她是這世上第一個把他當作人的人。
只可惜,他遇見她遇見的太晚了。
太晚了啊。
慕容恆對她仰頭露出一個微笑,掰開她最後一根手指,松開了手。
少年墜入萬丈深淵。
「慕容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