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強啊。
听說人死之前都會看見走馬燈,嬴抱月不知道李稷有沒有下死手,因為她渾身的每一寸筋肉都已經拼搏到了極限,在強大的真元威壓下失去了知覺。
而就在身體失去知覺的時候,她的眼前卻浮現出了一幅幅畫面。
這不是她在劍火中看到的那些過往屬于少司命林抱月的記憶,而是她從皇陵里重生後的記憶。
從棺材里換了個身體坐起,到被手腕上的詛咒痛死,再到從歸家小院里醒來,發現自己變成普通人,再到紅月之夜遇見李稷,再到在村頭送別許文寧,覺醒再一次成為修行者。
再到在稷下學宮篩選中發現自己失去了所有火法的才能,被迫選擇了完全陌生的水法劍,一點點接觸這個失去了神靈庇護的流派,再到東吳汝陽城前,突然成為神舞境的許冰清對她痛下殺手,孟詩用火法劍與之相抗。
再到姬安歌看到孟詩的劍法進階,她為了引導她接觸到了姬安歌體內的火法,感覺自己仿佛被火焰吞沒,再到和許冰清對戰她真的被火焰吞沒。
真長啊。
雖然她今生是個水法者,但從到達東吳開始,嬴抱月發現自己一直都在接觸火法。
有人沒有忘記前世的她,那些過往的痕跡開始在她的身上復蘇。
但這一切是不夠的。
嬴抱月往後倒去,隔著厚厚的霧氣,她看著那個手執長劍的東吳男人。
她可以用少司命的劍法打敗孟詩,卻無法打敗李稷。
嬴抱月捫心自問,就算她真的回到過去,她當年在等階五的時候,可以打得過這個男人嗎?
真強啊。
嬴抱月模模糊糊地看著眼前的李稷,心中只有這一句感嘆,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教出的弟子,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哪怕是過去的她在,在真元量不及他的情況下,恐怕也是打不贏他的。
更何況她今生已經失去成為火法者的資格,現在也只是靠著一點記憶勉強復蘇了兩招劍法。
過去的自己都贏不了,現在的她又怎麼可能贏呢?
無論是她現在掌握的水法劍,還是火法劍,她都贏不了。
贏不了,所以還是……認輸吧?
也別讓人家難做,李稷並非是個狠心的人,只是作為修行者,出于尊重他也不可能在如此萬眾矚目的對戰上對她放水,如果她真的被重傷,估計他還要內疚好久。
認輸吧……認……
然而就在這個想法在心底騰起時,嬴抱月只覺心頭傳來針扎般的刺痛。
不是她不能接受失敗,修行者之間的對戰本就是有輸有贏,可是此時她的心卻如同被火灼燒一般,痛得無可附加,這並不是輸給李稷的疼痛,而是她對她自己感到疼痛。
她這是怎麼了?
嬴抱月微微低下頭,看到青筋浮起的左手手腕,原來是手上的詛咒又在疼了。
「你只能活一年。」
紅月之下,那個男人認真的斷言在她耳邊響起。
明明這是一場她絕不能輸的對戰啊。
可是她的確已經用盡了所有手段,已經無計可施,已經到了必須放棄的時候,哪怕心中有再不甘的火焰,都要熄滅。
畢竟她已經盡力了,她今生先是不是天生修行者,然後又不能修習火法,還失去和修行對戰相關的記憶,從老天的寵兒變成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她真的已經盡力了。
「你贏不了的!」
耳邊忽然響起女子的嬉笑聲,嬴抱月睜大眼楮,看著眼前涌現的人群,有許冰清,有葉思遠,有耶律齊,有無數張不屑嘲諷的臉。
「你這輩子這麼弱,還以為你是上輩子有最強天賦的天才修行者麼?」
「做夢吧你!」
「乖乖接受現實吧!」
是啊,她贏不了,也是理所應當的吧?她也該熄滅那不甘的火焰,乖乖接受……
「我不接受!」
然而就在無數張臉擠在她面前嬉笑怒罵之時,嬴抱月忽然握緊了雙手。
無數張畫面從她眼前流淌而過,像一場長長的電影,她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火法劍和水法劍交織的畫面上。
就在昨晚,她進階之時,感到兩股氣息在體內沖撞她也痛得快要裂開,即便現在那兩股氣息一旦交織她也會全身劇痛,但她卻已經不再畏懼這種疼痛。
疼的話,證明她還活著啊。
她還活著啊。
只要她還活著,她心中的火焰就不會熄滅。
左手手腕的疼痛痛入骨髓,嬴抱月仰起臉,有點滴的冰涼落在她的臉上。
下雨了嗎?
沒想到李稷還能做到這樣的事。
嬴抱月怔怔抬起頭,微笑著抹去臉上的水珠,看著眼前散去的霧氣。
暴風雨啊,下的更大一些!
哪怕讓她一人一劍,面對整個世界,她也絕不害怕。
這段時光,絕不是浪費。
她可以變得更強的。
嬴抱月只覺渾身的血液都開始奔騰,兩股氣息在她體內開始融合,覺醒,或作她心中的火山,在此刻爆發。
「啊!」
趙光猛地睜大眼楮,看向腰邊震動的劍鞘。
這是李稷從雲霧森林中挖到的劍,因為這是火法者用的劍李稷不能踫一直由他帶在身邊,他原本將它掛在世安院的床邊,但听姚女官說曾經掉到地上,他怕出什麼問題這次就帶在了身上。
這把劍裹著厚厚的布條,趙光從來沒有見過李稷拔出這把劍,但就在這個時候,這把沉寂已久的劍忽然震動起來。
不光震動還開始發燙,一瞬間趙光只覺得自己腰邊像是懸掛了一塊烙鐵。
「啊!」趙光一聲尖叫連忙甩下這把劍,啪嗒一聲劍落入泥中,趙光心頭一突連忙想把這把李稷珍重的劍撿起來,但下一刻眼前的異樣震住了他。
劍上包裹的布條,在一寸寸燃燒。
古劍的封印,在解開。
而就在這時,台上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趙光猛地抬頭,怔怔看著台上灼灼的烈火。
不,這不是火焰。
原本被劍光擊倒的嬴抱月緩緩從地上爬起,水一般的波紋從她身上浮現,她手中的落日劍只剩殘片,但殘片之上浮動著一縷縷火焰。
而那些火焰,如水一般在流淌。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那是眾人從未見過的火焰。
屬于那個少女的,最美的火焰。
那股火焰像是流水一般包圍了那個少女的全身,匯上她手中的劍柄,散發出讓人迷醉的光芒。
流動的火焰。
「這是……」觀戰亭外,東方儀注視著這一幕,難以相信自己的眼楮。
不屬于火法劍也不屬于水法劍的氣息,在石台上浮現了,蒼老的神子一字一頓愕然開口。
「流……火?」
季大在石台下猛地睜大眼楮,屏住呼吸。
這是前世今生,他從未在那個孩子身上見過的火焰,只屬于現在的她的火焰。
不屬于少司命林抱月,而是屬于帶著水法劍接受林抱月人生的嬴抱月。
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光都不曾熄滅的,永不放棄的心,已經成為了她腳下的基石。
在此之上,她重築了自己的人生。
砰的一聲巨響,趙光看著一道赤紅的光芒從地上的劍鞘中飛出,在半空中炸裂,流淌的火焰沖天而起,照亮整個天空。
姬嘉樹在樹下怔怔睜大眼楮,看著眼前的奇跡。
戰國七年,東吳中階大典,寒山之後,石台之上。
天降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