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死嗎?」
看到站在張開雙臂的嬴抱月,許滄海瞳孔猛地收縮。
他這輩子就沒有見過這麼自不量力的人,死過一次依舊死性不改嗎?
以寧古塔的高度,除非是神子,從塔頂跳下根本沒人能全身而退。
許滄海冷冷看向嬴抱月身邊摔斷腿的李稷,如果不是這小子舍身相護,嬴抱月自己根本都不可能還站在這里,就這麼點道行,她居然還想接孟詩下來?
「公主殿下?」
孟詩站在露台上回過頭,怔怔看著站在塔下的那個小小的人影。
嬴抱月身上的氣息很微弱,比她自己還要弱。
看著下方的百丈高空,孟詩知道以自己現在體內殘存的真元,這般高度跳下去她一定會死,但看著嬴抱月的身影,她卻奇異地感覺不到一絲害怕。
耳邊傳來磚塊倒塌的聲音,孟詩抬頭,眼前的火勢愈發的大了。
她咬緊牙關,看向塔下的嬴抱月。
此時此刻,她已經不害怕她跳下去會不會死,卻十分擔心傷害到嬴抱月。
「孟詩!」
嬴抱月死死注視著塔頂的少女,深吸一口氣。
「相信我!」
孟詩猛地一怔。
這一瞬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下雪天。
她被捆在祭台上,腳下的柴堆熊熊燃燒,然後那個打著馬的少女沖了進來,改變了她的人生。
她相信她。
一直相信。
永遠相信。
「孟詩,跳!」
身後傳來火焰的灼熱,望著塔底張開雙臂的少女,孟詩站在石台邊緣屏住呼吸。
縱身一躍。
「殿下!」
「姐姐!」
「這兩人還是這麼亂來!」
就在孟詩縱身的瞬間,姬嘉樹、許義山、趙光、陳子楚、陳子寒、歸辰、宋謙、姬安歌、姬清遠眾人全部沖到了嬴抱月的身邊,李稷也坐在地上舉起劍,將那個張開雙臂的少女圍在中央,眾人一起抬起劍。
十幾名少年少女,共同舉起劍。
雷法風法火法水法,在這一刻,交織。
「這是……」
許滄海站在塔下,怔怔看著這一幕。
無數真元在半空中交織,宛如一張色彩斑斕的繪卷,一眾少年少女就這麼站在塔底,向半空中落下的少女伸出雙手。
在場所有的人幾乎都停住了拼殺,愣愣看著這一幕。
許滄海也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如果不是心意相通,修行者的真元無法相融。
這麼多人的真元同時相融,他從未見過。
「爹爹?」
就在這時,他身後傳來許冰清的聲音,許滄海如夢初醒猛地攥住拳頭,向半空中落下的孟詩舉起劍。
他只要一劍,就能收割此女的性命。
然而就在他的劍氣鎖定空中的那個人之時,他忽然看到了孟詩向下的目光。
那是一種他已經陌生了的,全心托付的信任。
許滄海握著劍的手一頓。
孟詩張開雙臂,全心全意地注視著塔下的少女,眼中沒有絲毫恐懼。
「孟詩!」
就在這時,在塔下眾人交織的真元中,一股如水流般燃燒著的火焰沖出繪卷,無比熱烈地燃燒著,向落下的孟詩包裹而去。
流火劍。
這就是只屬于她的流火劍。
許滄海看著本該已經真元枯竭的嬴抱月站在眾人中央,無數流火從她張開的雙臂流淌而出,將孟詩在半空中溫柔地托住。
如果那一天,她還在。
她是不是也會這樣,一直一直護著她的師父?
哪怕他們都放棄了,是不是,只有她不會放棄?
許滄海定定站在原地,雷霆在劍尖凝聚,就在要出劍前,他的手停頓了一剎那。
剎那芳華。
就在這一剎那,孟詩的身影穿過眾人為她搭建起的屏障,直直落入了嬴抱月懷中。
嬴抱月一個旋轉,緊緊抱住了奔向她的人。
就在她們兩人的身後,巨塔向後倒去,發出震天的轟鳴。
巨大的煙塵揚起,眾人眼前瞬間一片模糊。
颶風席卷,不少人向後躲避,眾人抬起手遮擋在面前,嗆咳不止狼狽不已。
然而在一片嘈雜和灰塵中,許滄海卻只是握著劍定定站在原地。
在龐騰起的煙塵中,他靜靜注視著不遠處相擁的兩名女子。
最後的最後,還是給她救到了。
所愛隔山海,但她穿越山海而來,沒有放棄。
許滄海將手中的劍緩緩插到地上,閉上了雙眼。
「你想做什麼?」
察覺到許滄海的動作,姬嘉樹和李稷都轉過頭警惕地盯著他。
雖然孟詩已經安然出塔,但許滄海依然是最大的變數,如果他堅持要置孟詩于死地,那麼眾人還有一場硬仗。
緊抱著孟詩的嬴抱月也回過頭,看向許滄海。
然而許滄海只是淡淡看了他們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向靠在坑邊已經蘇醒過來的許冰清走去。
「爹爹,你怎麼不殺了她們?怎麼能……」看著被嬴抱月接住的孟詩,許冰清目光怨毒正要發作,下一刻她卻猛地攥住自己的脖子,渾身劇烈抽搐起來。
「清兒!」
許滄海一驚,大步沖到許冰清身邊。
然而許冰清脖子上的深紫色花紋驟然變深,她愣愣抬起頭看向許滄海,眼角流出深紫色的血淚。
「爹……爹?」
「清兒好疼……」
眾人愕然看著這一幕,嬴抱月心頭一緊,許冰清這癥狀,居然是已經到了最終毒發的階段!
一旦流出血淚,毒素已入骨髓。
如果在這一刻鐘內不服下解藥,許冰清就會立即暴斃身亡。
「爹爹,爹爹,救救我……」
「清兒,清兒不想死……」
許冰清的聲音已經完全嘶啞,眼中布滿白翳,拼命四處模索抓撓,模樣相當可怖。
「爹爹?你在哪里?」
許滄海一把抓住女兒的手,緩緩抱著她站起。
「別怕,爹在這。」
看到許滄海抱著許冰清站起,嬴抱月抱著孟詩的手一緊,心跳劇烈加速。
她沒有忘記許滄海說過,許冰清想要得到解藥,必須拿她或者孟詩的命來換。
現在許冰清危在旦夕,許滄海會怎麼做?
「月姐姐?」
剛剛跳下來孟詩神智還有些恍惚,不知怎麼多日不見許冰清就變成了這般模樣,她完全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剛想向前走卻被嬴抱月一把拉到了身後。
嬴抱月將孟詩護在身後,定定看著不遠處的許滄海。
「爹爹,解藥……」
許滄海抱著許冰清背對著眾人, 許冰清的手從他的肩頭攀上來,吃力地向嬴抱月等人的方向伸去,「解藥在哪……」
眾人渾身一震,緊張地看著許滄海的背影,生怕他下一刻就轉過身來。
「你累了。」
然而許滄海拿下女兒的手,輕聲道,「爹爹帶你回家吧。」
「家?」
許冰清意識有些模糊,她攥緊父親的衣袖,「娘她,是不是在家里等我?」
「是,」許滄海的手模上女兒的頭,「你娘做了你最愛吃的芙蓉糕,在閣里等你回去。」
遠處剛剛接到拓跋尋傳信趕來的賀蘭承定住腳步,望著那對父女,他忽然淚流滿面。
「好……」
許冰清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笑容。
「爹和娘都在,我就回去。」
她小的時候,很少看見她的父母在一起。
她想要比誰都強,也許只是希望,她的父母能一左一右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回家。
「嗯,都在。」
許滄海看著自己懷里氣息漸漸衰弱的女兒,喃喃開口。
「都在。」
「這一次,爹會一直陪著你。」
許冰清緩緩閉上眼,「真的?那真好。」
察覺許冰清的氣息漸漸消失,嬴抱月猛地向前一步,「許滄……」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就在這時,抱著許冰清的許滄海忽然向著北方跪倒,將手放在了女兒的頭上。
大月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