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抱月聞言瞳孔收縮,手中的刻刀一頓,指尖頓時沁出一顆血珠。
「殿下?!」
錢伯方一驚,搶上前來,嬴抱月將手指含入口中,向他揮揮手,「沒事,我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您果然……」
「嗯,我知道。」嬴抱月點點頭,看向桌上刻了一半的面具。
這是刻給姬安歌的,因為她對姬安歌的面容十分熟悉,即便姬安歌不坐在她面前,她也能刻好這幅面具。
嬴抱月看著這幅面具,想起和姬安歌有著相同容貌的那個女子。
北魏王室殺母立子這個傳統,當初還是師父親口告訴她的。
所謂殺母立子,在北魏又被稱為子貴母死,即王子一旦被立為儲君,其生母必須被賜死。
第一次听說時,嬴抱月也震驚于這一傳統的殘忍,「立子殺母」這樣的例子在以往的朝代並非沒有,但拓跋氏的「子貴母死」,卻在北魏沿襲成勢,而後面在太祖皇帝支持下取代拓跋氏的耶律氏,為了盡快樹立起作為北魏王室的尊嚴,甚至還想沿襲拓跋氏這一傳統。
但好在她師父及時發現了耶律氏這個瘋狂的舉動,趕在北魏王下手前,救下了現在北魏大王子拓跋朗的母親。
「听說當年是北魏王親自下令要處死自己的發妻是麼,」錢伯方坐到嬴抱月身邊,厭惡地吐出一口氣。
「沒錯,」嬴抱月心情也有些沉重。
現任的北魏王耶律宏是山海大陸上年紀最大的一位諸侯王,當初嬴帝扶他上位的時候他本人的母親已經去世了,不然為了表達自己是天選的北魏王,這個男人搞不好還想處死自己的母親。
就在這種情況下,耶律宏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冊封自己的長子耶律朗為太子,隨後下令賜死耶律朗的母親,也就是自己的發妻馮氏。
那個時候耶律朗已經將近三十歲,其悲痛可想而知,不惜和父親對抗也想救下自己的母親,但卻被四名天階修行者死死按在地上,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給母親遞上毒酒。
好在就在賜死儀式舉行之時,她的師父林書白及時趕到,打翻了毒酒,並帶來了嬴帝的聖旨。
聖旨上寫北魏作為大秦的諸侯國,不得再保留殺母立子的制度,這一傳統自此廢除。
听到這里錢伯方松了一口氣。
「果然是廢除了,」他感嘆道,「怪不得我在北魏這麼多年都沒听說過此事,馮王後听說後來也是病死的。」
不得不說這個傳統廢得好,錢伯方覺得如果一個兒子眼睜睜看著母親死去,性格絕對會出問題。
看著深感慶幸的錢伯方,嬴抱月卻笑不出來。
「多多,」她輕聲開口,「只是曾經被廢除過。」
她曾听師父說過,據說當初接到太祖皇帝傳來的聖旨的時候,耶律宏非常不高興。
因為在他看來,這個傳統是北魏剽悍民風的一環,更能避免外戚之爭,一旦失去這個傳統,北魏的未來國主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不再擁有強悍的心性。
「強悍的心性?!」錢伯方難以置信道,「他管這個叫作強悍?」
嬴抱月吐出一口氣,與其說是強悍,她覺得更像是扭曲的心性。
一個幼年就失去最親近之人的君王,勢必會比普通人更加冷漠殘忍。
現在的北魏王耶律宏雖然不是殺母立子制度下登上的王位,但在她看來,這位老王一直活在這個制度的陰影下。
就算當初在嬴帝的聖旨壓力下,耶律宏取消了賜死的儀式,但就像是為了向大秦朝廷表達自己的不滿一般,他將馮王後打入冷宮,同時取消的還有立耶律朗為太子的旨意。
這簡直就像是在說,大秦不是不給他殺母麼,那他就不立子。
嬴抱月想起當初在南楚挑釁她的那位耶律宏的幼子耶律齊,此人當初會如此跋扈,其實就有當時這件事埋下的隱患。
這麼多年來,耶律宏一直未立太子,導致北魏國內的儲君之爭愈演愈烈。
如果不是耶律朗的長子耶律華備受耶律宏寵愛,北魏的奪嫡之爭還會更加激烈。
耶律宏心中一直未能放棄對殺母立子的執念,當初是因為皇帝聖旨讓他放棄了這個念頭,可現在前秦顯然不能再控制北魏,那麼耶律宏又會做些什麼?
「為什麼最近北魏會重提殺母立子之事,」嬴抱月吐出心中濁氣,看向錢伯方,「你的人還打听出了什麼?」
「的確還有別的消息。」
錢伯方深吸一口氣,「听說最近,大王子耶律朗的王妃馮氏病了。」
「馮?」嬴抱月一愣,忽然想起耶律朗娶的正妻是他母親的遠房佷女,正好也姓馮。
這位馮王妃也正是耶律華的母親。
嬴抱月的後背泛起涼氣。
北魏王耶律宏看重光華君耶律華舉世皆知。
消失的孟詩和耶律華等人,重提的殺母立子的傳統,還有突然生病的最後一位可能成為儲君之人的母親。
這一切,意味著什麼?
就在這時,兩人身邊的窗扇忽然響起咯吱咯吱的響聲,兩人聞聲看去。
「起風了,」錢伯方看向陰霾下來的天空,「估計馬上就要下雨了,殿下,我們要不進屋談吧。」
嬴抱月點點頭,「還有別的消息麼?」
「消息只有這一條,但屬下還有別的事想要問您。」錢伯方看向嬴抱月的眼楮,從懷里掏出一封書信。
「這不光是我想問您,她也想問您。」
嬴抱月心頭一跳,立刻明白了「她」是誰。
兩人走進房間內,嬴抱月關上門窗,點起一盞油燈,看向在燈火下影影綽綽的錢伯方的面容。
「你們想問些什麼?」
錢伯方望著她,改變了稱呼。
「將軍。」
「我們想問,您是不是真的準備回到北方去?」
嬴抱月一怔,看向自己手上這些天刻面具留下的傷痕,點了點頭,認真道,「自然是真的準備要去。」
「是嗎?」錢伯方深吸一口氣,「那屬下就直說了。」
錢伯方的目光變得陡然銳利起來。
「現在的北方,對將軍您而言太過危險。」
「您這個隱蔽行蹤去的計劃,也許無法成功。」
大月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