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抱月怔了怔,隨後想了想點頭。
「你這麼一說,倒也的確如此。」
穆由聞言靜靜坐在桌邊,過了天命之年後,他已經許久沒有這麼驚訝了。
哪怕是從一生順遂的人身上,他都沒有听過這樣的回答,更何況站在他面前的這位少女別談順遂了,簡直一生坎坷。
老人目光落到了嬴抱月左手的手腕,眸光深深,「即使被綁上這個詛咒,你也不覺得命運不公?不想回到沒有這個詛咒的時候?」
「你果然能看得出來?」嬴抱月模模手腕,平靜道,「既然這道詛咒長在我身上,那就是我要面對的東西,再痛,這也是我的一部分。」
「你這個人啊……」穆由幾乎無話可說,但下一刻他神情低沉下來,幽幽開口,「那你師父呢?」
嬴抱月瞳孔一縮。
穆由了然,他不知道嬴抱月是如何重生到這個世界,但她一旦重生,最難面對的應該就是大司命的死訊。
穆由原本以為嬴抱月會在幻境中回到和林書白相遇的時光,就像不遠處的那位神靈分身一般。
但嬴抱月居然也沒有。
「師父的死我的確不想面對,」嬴抱月沉默了一瞬後,輕聲開口,「我也無數次希望她還活著。」
「但我知道,師父如果還活著,她一定不希望我這樣。」
站在石桌邊的少女抬起頭,「她將我從雲霧森林里抱出來,為我付出一切,是希望我開心快樂地長大,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她死了,她也希望那些記得她的人這麼活下去。
所以她不能哭。
她不能後悔。
因為這是師父所希望的,她的人生。
縱然沒有父母,沒有平安的童年,但她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非常幸福。
上輩子,她遇見了師父,嬴蘇,林挽弓,宋齋,穆由,陳岩許許多多的人,而這輩子,她也遇到了歸辰,嘉樹,李稷,趙光,師兄他們。
在最痛苦的時候,她都不曾孤身一人。
「穆由,」嬴抱月看著他,「師父的死,是我要將要解決的事,不是困住我的事。」
她永遠都要往前走。
她和師父的回憶是她藏在心底的珍寶,不是會困住她的幻境。
穆由望著眸光清亮沒有淚痕的少女,輕輕吸了口氣。
真的是她啊。
所以說,她是獨一無二的。
「我創這個陣已經二十年了,」老人感嘆道,「你也許是第一個還未入陣就已經勘破的。」
嬴抱月笑起來,模了模自己的腦袋,「不過這也可能是因為我現在是個失憶人士。」
「我沒有死前一年大部分的記憶,」她坦言道。
同時還因為當初在亡者林,她上輩子最放不下的遺憾已經消散。
嬴蘇。
嬴抱月模了模自己的心口,直到現在,那個人還保護著她。
看著她的神情,穆由微微一愣,長長吐出一口氣,「即便如此,你也很厲害。」
「怪不得你修行會如此之快,」老人嘆道,「你的道心夠清明的。」
「道心清明的不止我一人,」嬴抱月皺起眉頭,看向身後光團,眼中再次騰起怒氣,「誰心里都會有自己眷念的回憶,不是誰被困都是因為貪戀過往。」
就像誰姬嘉樹和姬安歌他們,在嬴抱月看來,喜歡過去安寧的生活根本沒有錯,這並不代表他們對現狀有多不滿。
「我知道,」穆由笑了笑,「你也不用把我這陣看得太復雜。」
正如嬴抱月所說,人的執念也分大小,有的不過是些小的抱怨,只要心志堅定,很容易走出來。
更何況剛剛嬴抱月還闖入了這群人的幻境,無形中加快了這個進程。
老人看向嬴抱月的身後,「你就這麼篤定他們會被困一輩子?」
嬴抱月一怔,就在這時她忽然看見姬嘉樹的光團里起了微微的波動。
「嘉樹?」
樹中的女聲有些疑惑,靠在樹干上的少年忽然開始四處張望。
「嘉樹,你怎麼了?繼續聊啊,」樹干中的女聲不斷誘惑著他,但姬嘉樹卻有些心不在焉。
「我好像听見有誰在喊我的名字。」
「我好像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去做……」
「初階大典和中階大典,應該也會很開心。」
「等等,我還要和抱月一起去參加高階大典……路怎麼走來著?」
望著站在後山上面露迷茫和惘然的姬嘉樹,嬴抱月微微睜大眼楮。
「唔,那個小家伙看起來要醒了,」穆由笑起來,「在他心里還有其他快樂的事,不過這和你最先闖入他的夢境也有關系。」
「身陷幻境還能听見你的聲音,這小家伙不簡單啊。」
「這倒也是個道心剔透的靈童,」穆由感嘆道,「沒想到姬墨能有這樣一個兒子。」
繼姬嘉樹之後,其他的光團也紛紛出現了波動,看著逐漸醒悟的眾人,嬴抱月的臉上露出驚喜。
「不錯,」穆由點頭,「對他們而言,現在和你在一起也很充實。」
也正是這份充實和快樂,讓眾人可以擺月兌幻境。
他當初設這個陣法,就是想試試這群人的心性,縱然相信嬴抱月的眼光,但連他都沒想到,今世她境界如此低微,卻還能有這麼強的凝聚力。
「抱月!」
遠處的姬嘉樹已經月兌離了幻境,徹底清醒了過來,他一眼看見站在路盡頭的嬴抱月,大步向她跑來。
嬴抱月徹底放松下來,嘴角露出笑容。
但下一刻她眼角余光瞥到離石桌最近的那團迷霧,心中再次不安起來。
她從之前開始,就沒見到李稷的身影,這團迷霧難道是……
「穆由,你不是說每個人在這陣法中都能獲得快樂嗎?」嬴抱月胸口微微起伏,指向那團迷霧,「那這團霧是怎麼回事?」
正因為是快樂的記憶,才不怕被人看見,可這團迷霧從一開始就抗拒讓別人靠近。
「你說他啊,」穆由的神情也復雜起來,「這個小家伙其實是第一個消失的。」
「比騰蛇神還要早。」
嬴抱月一怔,第一個消失,意味著執念最深。
「執念能比神靈還要深,這可不常見。」
穆由緩緩道。
「他在幻境里到底經歷了什麼,老夫也看不透。」
「這團迷霧之前我也試過,靠近不了。」
「但老夫畢竟是個外人,」穆由盯著嬴抱月的眼楮,「如果你也靠近不了,恐怕是他有不想讓你看見的理由吧。」
嬴抱月微微一愣,可不管靠近不了是因為什麼, 如果李稷一直無法勘破,那豈不是說他會被永遠困在里面?
想到穆由剛剛說她的聲音能讓眾人更快突破幻境,嬴抱月盯住他。
「那要如何進去?」
穆由搖頭,「我也不知,恐怕需要特殊的契機。」
嬴抱月啞口無言,看著愈發濃郁的迷霧,頓時緊張起來。
「抱月!」
這時姬嘉樹已經到達了石桌前,向嬴抱月伸出手去,「你能看到我嗎?」
估計他是把她當作幻影了,嬴抱月失笑,也向他伸出手。
但就在兩人指尖相觸之時,她身後忽然涌起迷霧,一股大力將她猛地拉入石桌邊的那團迷霧之中!「
有棋子掉落在地上,穆由猛地站起,看著消失在姬嘉樹面前的嬴抱月。
這是……
「這里是……」
眼前視野頓時變得白茫茫,嬴抱月怔怔看著在雲霧中浮現的一座小院,而在小院的籬笆外,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李稷?」
這麼說,她終于進入了李稷的夢境中?
下一刻嬴抱月愕然發現,李稷在自己的夢境中,居然也是個旁觀者。
看著長身玉立站在籬笆外的男人,嬴抱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在小院屋內的窗邊,一名女子正在給一個小男孩梳頭。
這是……
嬴抱月愣住。
李稷小時候和一個女子同居的記憶?
大月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