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僵硬地轉動自己的脖頸,眼角余光瞥向桌後窄窄的一張床。
這一刻,他听見了自己骨頭嘎吱嘎吱的聲音。
因為房間小,這張床也小,屬于睡一個人剛好,睡兩個人翻身都難的寬度。
「這麼早就睡麼?」
李稷看向桌上的地圖,逼自己目不斜視,「我想再研究下路線。」
「你先睡吧。」
「好,」嬴抱月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桌子離床其實就只有一步的距離,她坐回床上,視線落到床一側堆著的李稷買回來的東西。
「對了。」
「怎麼了?!」
李稷坐在桌邊,聞言一個激靈。
「你有東西忘買了。」
原來是說這個麼。
李稷放在地圖上的手指微微抽搐,他回過頭,「你還想要什麼?是干糧少了麼?還是衣裳不合意?」
嬴抱月搖頭,靜靜注視著李稷堆在床腳的包袱,「你忘記給我抓藥了。」
抓藥?
李稷愣了愣,伸手去模懷里的藥袋,他明明記得嬴抱月的藥袋里裝有各種藥材的粉末。
「是少了什麼藥材麼?」
「不,」嬴抱月搖頭,看了眼外面街道上升起的燈火。
「全當歸八錢,川芎三錢,桃仁十四枚,干姜五分,甘草五分,外加益母草三錢。」
「就這些吧,你寫成方子,去城里醫館給我抓來吧。」
「這幾味藥我記得你的藥袋里不是有麼?」
李稷的聲音戛然而止,猛地反應過來。
「這個方子難道是……」
「嗯,」嬴抱月點點頭,「是生化湯。」
生化湯是產後方,專治婦人產後血虧氣弱寒凝血瘀。
同時適合小產後的婦人調理身體。
「你抓完藥後,記得找店小二借爐子把藥熬了,你會熬藥吧?」
李稷點頭,他學過藥理,在藥典中也見過這個方子。但他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拿著方子去抓這種藥,還要親手去熬。
不過他明白嬴抱月為什麼要他這麼做。
正所謂做戲要做全套,他之前在樓下和店小二說過會帶她看郎中,看郎中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今晚他什麼都不做,反而會引人懷疑。
不得不說嬴抱月的確心思縝密。
李稷深吸一口氣,在桌上寫好藥方站起來,「我這就去抓藥。」
「對了,除了藥材,再買幾樣吃食回來。」
嬴抱月坐在床上掰著手指,「紅棗,雞子、桂圓還有粟米。」
李稷愣了愣,「你在路上想吃這些?」
雖都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但不適合路上帶著當干糧。
「你啊,」嬴抱月無奈地笑了笑,「這是女人家坐月子要吃的東西。」
「坐月子……」李稷徹底愣住,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之前買的東西沒什麼問題,但被其他人看見,估計以為你在虐待我呢。」
嬴抱月瞥了一眼李稷放在床腳的一摞實心大餅,如果她沒記錯,這人是提著這些東西一路走進來的,估計在樓下已經被其他人看見了。
「對、對不起,我……」李稷呆站在地上,有些手足無措。
他完全沒考慮到這些。
女人坐月子,都該注意些什麼?
「沒什麼,」嬴抱月甚少看見李稷這麼呆愣的模樣,突然有了逗逗他的心思,「頭胎是會這樣。」
「第一次當爹,都難免手忙腳亂。」
「樓下其他旅客想必也能理解。」
望著嬴抱月戲謔的眼神,李稷徹底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她是在開玩笑,但這種玩笑對他的沖擊實在是太大。
「我這就去買。」
他僵硬地轉身,面向房門,「你還想吃點什麼?」
「已經足夠了,你記得所有東西都不要買太多,扎好提著漏在外面給人看見就行了。」
雖是做戲,但買回來這些東西不可能扔掉,哪怕裝模作樣也都是要她吃下去的。
嬴抱月真怕這個實心眼的男人一口氣給她買回一筐雞子或是紅棗來。
「我知道了,」李稷點點頭,推開房門。
……
……
夜色漸深,李稷帶著東西回來了。
除了嬴抱月交代的吃食,還有幾包藥。
「我去熬藥。」
他將東西放下,腳不沾地提著紙包又飛奔到樓下,差不多一個時辰後,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回到房間。
「我在樓下廚房借爐子熬的,」李稷合上房門,輕聲道,「所有人都看見了。」
這次沒人戳他脊梁骨,反而獲得大堂中客人的一致稱贊。
「那應該就沒問題了,」嬴抱月伸手接過他手上的湯藥。
「等等,你要喝麼?」
望著她將唇覆上碗沿,李稷猛地愣住。
為了做戲做的真,他這碗藥可是下了十足的分量。他原本以為嬴抱月會找個地方倒掉,沒想到她真的打算喝。
「你花這麼長時間熬的,我怎麼能不喝呢?」
嬴抱月抿了一口,「不怎麼苦呢。」
不是苦不苦的問題,李稷一把抓住她的手,「你這是做什麼?藥是沒病能亂喝嗎?你明明不是……」
他的聲音猛地,怔怔望著坐在床沿的嬴抱月。
「你難道……」
嬴抱月對于坐月子的過程,實在是太熟悉了。
她太過于擅長隱藏自己的苦痛,萬一她真的……
「你這是什麼眼神?」嬴抱月放下藥碗,無奈地瞥了一眼站在一邊的男人,「我沒懷。」
這人的想象力是不是太豐富了?
她這是有時間能懷的樣子嗎?
「對不起,我……」
李稷呼吸一窒,他剛剛的懷疑對于姑娘家而言簡直是絕大的侮辱。他站在床邊,有拔劍砍自己的沖動。
「沒事,」嬴抱月笑了笑,「我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她瞥了一眼李稷堆放在她身邊的紅棗雞蛋。
「我這麼清楚這些事,是因為在宮里見過女官這麼照顧坐月子的妃嬪。」
其實不是,是因為她照顧過坐月子的女人。
還照顧過兩次。
「是嗎,」李稷僵硬地點頭,他隱約記得嬴抱月之後,前秦王宮應該再也沒有出生過孩子。
大概是有些低位妃嬪生的孩子沒被人所知吧。
或者是李昭以前有過這樣的經驗?
想起李昭,他立刻就想起李昭以前常會提起的兒子,心髒再次縮緊。
李昭遇見他的時候,是十八歲。
這個年紀,有孩子也並不稀奇。
他之前一直回避去想這個問題, 同時也覺得李昭口中的兒子年紀有些問題。
可萬一她真的……
「你以前……」
「以前什麼?」嬴抱月反問,李稷才發現他居然問出了聲。
他心中對自己的厭惡又加了一層。
「沒什麼,」李稷搖搖頭,卻發現嬴抱月已經將碗里的藥一飲而盡。
他猛地瞪大眼楮,「你!」
「沒事的,」嬴抱月笑起來,「這是活血行氣的藥,沒小產的女子喝也是能補身的。」
「是嗎?」李稷松了一口氣。
「是啊,」嬴抱月將碗放回桌上,若無其事道,「我以前也沒懷過,但我知道這些。」
疑問得到解答,李稷心頭一跳,望著她仿佛會說話的眼楮,心中五味交陳,有甜有苦有澀有酸。
她像是什麼都知道,又像是什麼都不知道。
「好了,別想太多了,早點睡吧。」
嬴抱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吃點東西再睡麼?。」
睡覺?
李稷站在桌邊,只覺自己陷入了新的水深火熱。
……
……
就在重泉鎮上燈火紛紛熄滅之時,姬嘉樹等人終于走出了雪靈山。
望著眼前巍峨的長城,和長城遠處的山嶺,狼狽不堪的眾人都怔怔抬起了頭。
月光下,遠處的雪山像是一眼看不到頭。
「那里,就是西嶺雪山?」
大月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