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
男人的聲音如鬼魅般響在少年耳邊,淳于夜神情依舊平靜,胸膛中的心髒卻咚咚咚跳起來。
咚!
咚!
咚!
像是嬴抱月捂住胸口,忽然心慌。
雖然她只看到了淳于夜些許記憶的片段,但在半昏半醒里,也經常听見殺這個字。
對于在西戎王庭長大的少年而言,血腥和殺戮幾乎伴隨著他整個童年。
周圍人的話語無不暴力而粗魯,勸人殺人的話語聲也不知听過多少次,但沒有哪次比這個男人的話更讓人熱血沸騰。
這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嬴抱月怔怔站在黑暗中,愕然看著自己發紅的手掌。
她知道她此時和淳于夜的感官是想通的,她所感受到的也是淳于夜曾經感受到的。
他的眼楮變得血紅起來。
這個男人的聲音像是有魔力,喚醒了少年心中潛藏著的野獸。
「你也十二歲了,是個男人了,」男人淡淡道,「該做個了結了。」
是啊,是該做個了結了。
嬴抱月看著瘦小的少年一臉平淡地站起身,從草叢里拖起一柄生銹的長劍。
這時她才發現,淳于夜原來一直坐在一柄劍上!
這柄劍極長,立起來幾乎到了他的腰部,劍柄上依稀還能看見綴著的狼牙,但原本應該鋒利的劍刃卻結滿了銹,紅色的鐵銹密密麻麻,宛如凝固的人血。
「你還留著這把劍?」男人蹙眉,「這麼鈍的劍可殺不了人。」
少年眸光微閃,嬴抱月從他的記憶里看到,這把劍居然是他十歲的時候淳于牙威脅要閹了他時隨手抓來的劍,當時這把劍足足快有他整個人那麼高。
面對兄長惡毒的威脅,小男孩只是木然站著不躲不避,淳于牙惱羞成怒真的拿著這把劍向他砍來。
這時稚雲公主忽然從一旁撲來,長劍穿過母親的肩膀,砍在他的身上。
鮮血濺了他滿臉。
好在淳于牙關鍵時刻收了手,稚雲公主只是受了皮肉傷。
但最終淳于牙並沒有受到懲罰,被劍劃破整個肩膀的他被白狼王捆在旗桿上,當眾抽了五十馬鞭。
在西戎人的傳統里,孩子們之間廝殺斗狠是天經地義,哪怕失手殺了人其他兄弟再報仇就是了,但在爭斗中需要母親護著的孩子,才是西戎人的恥辱。
錯的不是刺傷母親的淳于牙,而是被欺凌無力還手的他。
沒有人會在意淳于牙到底比他大多少,又比他強壯多少。
在那之後,每個西戎貴族看見他,都能吐一口唾沫。
「廢物。」
淳于夜握著劍靜靜站在原地,眼前浮現出白狼王抽累了把馬鞭丟在地上時看他的眼神。
他並不恨他的這位父親,畢竟他也覺得白狼王說的沒錯。
被抽得半死的他醒來後,第一件做的事不是找娘,而是在一個雜物堆了找到了那把沾著他和母親鮮血的劍。
嬴抱月睜大眼楮,看著草叢中的少年挺直身體,拖著長長的血劍向山坡下的馬場走去。
沒有人知道,他並不是無力還手。
他只是在等待著。
馬場上依舊熱鬧非凡,淳于憚正騎在馬上和身邊其他兄弟大聲談笑著,忽然眼角余光看見一個人影,眸光一凝。
「阿夜?」
劍尖在沙地上滑動著,發出沙沙的聲音。
少年瘦小的身影毫不起眼,但因為他過往那些丟臉的事跡,就在淳于夜的身影出現在馬場邊時,原本歡樂的氣氛微微凝滯。
人群中響起一陣噓聲。
「你來做什麼?」
摟著稚雲公主的白狼王從王座上坐起,蹙眉看向自己丟人現眼的小兒子。
稚雲公主睜大眼楮,看到他像是被燙到一般眼中流露出驚恐的神情,害怕地看向淳于牙的方向。
淳于夜低下頭。
自從上次他差點被打死後,他的母親就再也不想看到他。
「听說今日有戰利品,」少年抬起頭,淡淡道,「兒臣想來搶些。」
「你?」白狼王大笑起來,「你又沒上戰場,有什麼資格來搶?」
看著這個瘦弱的小兒子,他冷笑一聲,「怎麼,歲數到了,想女人了?」
四周的人群中響起一陣哄笑聲。
笑聲中更是夾雜著粗魯猥瑣的西戎語。
嬴抱月皺起眉頭。
淳于夜對這些笑聲充耳不聞,只是注視著白狼王的眼楮,「如若是,為了自己的王庭來搶呢?」
白狼王嘴角笑意淡去,碧瞳微深,「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麼?」
淳于夜回過頭,看向騎在馬上神情不善地看著他的那些翟王們,「兒臣听說,第十二王庭尚未選出新的翟王。」
此時在馬場上奔馳廝殺的翟王,只有十一位。
「那又如何?」
白狼王眯起眼楮,「下個月在達摩大會上決出的第一勇士,就會成為十二翟王。」
「你哥哥十五歲就成了第一勇士,你再看看你,連刀都舉不起來。」
周圍其他翟王看著這個大言不慚的孩童,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淳于夜依舊拖著劍站在地上,向父親行了個禮,「父王,不等到達摩大會,就能選出新的翟王了。」
「你今天在發什麼瘋?」
白狼王皺眉盯著這個平素不起眼的兒子,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淳于夜一年說的話,都沒有今天一日多。
稚雲公主也怔怔看著這個她很久沒有仔細打量過的兒子,發現他比她上次見到,已經高了一個頭。
可和淳于牙比起來,體型依舊像是孩童和成人的區別。
看他這麼說話,她只覺得害怕,因為不知何時他就會觸怒她另一個兒子。
「你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滾出去!」
果然不等淳于夜再開口,他身邊就響起了馬蹄聲,淳于牙粗暴地將女人從馬背上推下來,縱馬沖向淳于夜身邊,揚起馬蹄就向他踩去。
「想死嗎?」
人群中響起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叫好聲。
「踩死他!」
「踩死他!」
耳邊是兄長熟悉的威脅和狂笑,淳于夜握住手中的劍柄。
「牙兒!住手!」
母親淒厲的叫聲從遠處傳來,然而下一刻,女人的聲音中斷了。
淳于牙的狂笑聲戛然而止。
帶銹的長劍在空中劃過一個長長的弧度,一個無頭的尸體騎在馬上,往前騎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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