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只長滿紅毛的手出現之時,孤身一人在地下暗河中行走的銀發少年猛地抬起頭,銀色瞳仁里露出愕然的神色。
「為何?」
他聞著水汽中從遠方傳來的味道,原本寂靜深遠的雙眸中第一次出現了巨大的波動。
「為什麼?」
銀發少年望著暗河流淌的方向,難以抑制心中的震驚,喃喃開口,「為什麼你會在這個時候……」
花璃和化蛇分別是飛仙峰和青鸞峰的守護者,出現在修行者的面前他並不奇怪,赤長著人臉卻是見到肉就會撲上去的野獸,出現也並不奇怪。
但唯有祂,已經幾十年沒有從那個洞里出來了。
偏偏是在這個時候,祂出現了。
祂明明知道祂不能輕易出現在人世。
「朱厭……」
銀發少年低下頭,心中驚濤駭浪。
「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出來?」
就在銀發少年無比震驚之時,雲首峰峰頂孤身一人坐在湖邊的白衣人也抬起了頭,聆听著風中傳來的聲音,白衣人眼中露出極為復雜的情緒。
「是嗎?朱厭出現了……」
即便在雲首峰住了大半輩子,但這位鄰居他卻也是第一次見到。
但不見到才是最好的。
「朱厭……」白衣人喃喃開口,聲音干澀難言,「這就是,他們的命運嗎?」
鳧篌朱厭,見則有兵。
朱厭,白首赤足,狀如猿猴的凶獸。
與鳧篌一樣,朱厭是兵燹的征兆。
傳說朱厭一旦出現,天下就會發生大戰爭。
據白虎神所說,上一次朱厭出現在人世,還是在將近五十年前,前朝大亂之時。
一直在雲首峰中沉睡的朱厭出了一次洞,然後前朝末代君主就被推翻,一時間各諸侯逐鹿中原,流血漂櫓,梟雄滿地,凶獸殺人,亂世降臨。
這樣的黑暗時代持續了將近三十年,直到秦國太子嬴帝繼承王位,一統中原,逼退西戎,八獸神歸位,亂世這才結束。
然而明明此時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對外宣戰,明明嬴帝逝世秦帝國崩裂之時都沒有出現的朱厭,卻在此時此刻毫無征兆地出現了。
為什麼?
白衣人從冰湖中站起,腳下的冰面環繞著他一寸寸凍結,他凝視著龜裂的冰面和自己指縫間的血跡,神情極為嚴峻。
「朱厭,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你又到底,在預示著什麼?
與銀發少年和白衣人相反,嬴抱月此時並不清楚出現在他們面前這位存在的真實身份。
在冰冷的瀑布中,她只是愣愣看著嬴珣頭頂上的那只手
那雙長著紅毛的手牢牢地捏住了繩子,五根手指幾乎每根都長得人一模一樣,甚至能隱隱看到指紋。
「這是……」
歸辰驚懼地望著這只手,「野人嗎?」
注意到兩人的視線,嬴珣僵硬地抬起頭,然後他看見一匹渾身白毛的怪物從他頭頂上的冰洞中探出了頭。
冰瀑碎裂,原本凝結在洞口表面的冰層也全部月兌落,原本只有一個拳頭大的洞口變得有半人那麼高。
原本黑洞洞的洞口正蹲著一匹白頭紅腳的大猿猴,手掌捏著繩子,和人酷似的雙眸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明明不是人,那雙眼中卻居然有著比人更為極為深邃的目光,像是直直能看到人的心底。
非人者似人,最為可怖。
「啊!」
看到那個眼神,嬴珣心中倏然一陣戰栗,尖叫出聲。
「大公子!」
霍湛大驚失色,抓著繩子抬起頭,卻也猛地被蹲在洞口處的猿猴給嚇到。
「這……這是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
陳子寒的聲音隱隱在瀑布外響起,因水流的阻隔,他的風法受到了影響,未能看清隱藏在瀑布中的洞中的景象。
「像是……一只猴子。」
嬴抱月在水中費力地睜著眼,牙齒因為寒冷微微打戰,「渾身白毛,但手腳卻是紅的。」
在他們這一路上見到的凶獸中,出現在洞中的這匹不算長得最奇怪的,看上去也不算凶惡,但嬴抱月卻莫明地覺得,這匹獸和他們之前遇到的所有神獸都不一樣。
明明沒有那麼高深的氣息也看似沒有強大的力量,但是祂只是蹲在那里,卻能讓人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就像是面對無法抗拒的命運一般,整個人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白毛赤手的猿猴?」
這時風法的另一邊,听見嬴抱月的話,慕容飛瀾猛地一愣。
他抬起手,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
「太子殿下,你怎麼了?」
一邊的姬清遠瞳孔微微收縮,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慕容飛瀾如此失態。
慕容飛瀾沒有回答,只是低聲喃喃地誦道,「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銅。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
「這是……」
姬清遠博覽群書,一听就听出來慕容飛瀾背的是《山海經‧西山經》。
他在清安院的時候也讀過,卻不過將這本書當作普通的地理志讀來解悶,此時听來,姬清遠心中卻忽然泛起寒意。
其狀如猿,白首赤足。
這和嬴抱月的描述幾乎一模一樣。
「抱月他們……遇上了朱厭?」
朱厭,見則大兵。大兵,意味大的戰爭。
這顯然不是什麼吉兆,也怪不得慕容飛瀾會如此失態,但比起所謂的凶兆,姬清遠此時更關心嬴抱月他們的性命。
「陳二公子,抱月他們怎麼樣了?」
陳子寒雙眸緊閉眉頭緊鎖,臉孔發紅,姬清遠知道他正在將風法調動到極致,只能緊張地候在一邊,就在這時卻只見陳子寒猛地睜開眼楮,「嬴公子,小心上面!」
嬴珣正被朱厭注視得動彈不得,忽然听到外面傳來一個人的聲音,他猛地一激靈。
此時嬴抱月也將劍扎入冰壁穩住了身形,她正要向嬴珣所在的方向爬去,卻忽然听見頭頂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真可憐。」
誰?
此時她已經從慕容飛瀾的話語中意識到上面的那匹怪模怪樣的猿猴是傳說中的朱厭。
嬴抱月抬起頭,只見那匹朱厭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下方的嬴珣和她,深邃的眸子中泛起人看不懂的神情,一動不動地重復道,「真可憐。」
什麼意思?
那雙酷似人的眼楮打量著她和嬴珣,朱厭再次開口,聲音木木的,「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嬴珣心頭一跳,朱厭的目光宛如俯視眾生,但不知為何,他覺得祂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看著他說的。
他……和誰不一樣?
這凶獸在說些什麼?
嬴抱月不明所以,咬牙就要往上爬,但就在這時,她抓著繩子那只手忽然感覺一沉。
「你,死了好。」
朱厭目光悲憫,注視著嬴珣,掐斷了手中的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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