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刺骨的冰冷,然後是水灌入喉管鼻腔後的窒息,冰塊岩壁撞在身體上疼痛,失血帶來的眩暈,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黑暗。
再然後,是溫暖,和心髒跳動的聲音。
「啊!」
耳邊響起畢畢剝剝的火焰燃燒聲,嬴珣猛地坐起。
他伸出雙手,看著自己手上已經愈合傷痕,「這……」
這是怎麼回事?
「醒了啊。」
耳邊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嬴珣猛地偏過腦袋,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龐。
他躺在一條地下暗河邊,就在他身旁一丈開外,冰面之上燃燒著一個火堆,一名銀發少年盤腿坐在篝火邊,正在往里面添柴。
「你是……」
嬴珣愕然看著身邊這個奇異的少年,眼中神色變幻不定。
一切都太過離奇,讓他一時間反而不知該問些什麼。
下一刻他更驚訝地發現,地上那堆火居然是微微騰空的,下面有氣流涌動。
這名少年果然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可是沒本事在冰面上點起一堆火的。
那麼果然他現在……
嬴珣模著自己手腕上跳動著的脈搏,愣愣開口,「原來我沒死。」
「怎麼?你一幅看上去很想死的模樣,」銀發少年瞥了他一眼,「如果有這個需求,和我說一聲,我就再把你丟下去。」
嬴珣瞥了一眼身邊湍急的暗河,苦笑一聲。
「不了,」他搖搖頭,看向自己的手心,「我還不能死。」
他身上背負著那麼多性命,他沒有資格尋死。
他之前松開嬴抱月的手,不是尋死,只是不想白白搭上嬴抱月的性命。
「哦?」銀發少年聞言眯起眼楮,「不是不想死,而是不能死?」
瞅著對方充滿興趣的目光,嬴珣不禁啞然。
沒想到對方那麼輕易就發現了他言語中的漏洞,嬴珣低下頭來,「因為就剩下我了。」
他是唯一的,也是不可替代的。
他是除了嬴 日外,太祖皇帝一脈僅剩的子孫,必須要支應門庭,傳承榮耀,討回屬于他父親的東西。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不能死。
「只剩你了?」銀發少年把玩著手中的一把匕首,「你們家的人都死光了?」
嬴珣一愣,忽然發現銀發少年手中的蛇柄匕首正是他臨走前外祖父交給他的那一把,慌亂地模了模自己空蕩蕩的懷里,他連忙伸手去搶。
「這、這是我的匕首,還麻煩閣下還給我!」
銀發少年手往後一縮,將匕首高高舉起,「你的?」
他端詳著手中的匕首,「這把匕首,我認得。」
銀發少年淡淡道。
「這是我一位故人的匕首。」
嬴珣動作一僵,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這位外表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您……認識我父親?」
這把匕首的上一代主人,正是他的父親嬴蘇。
「哦?」銀發少年打量了嬴珣一眼,「果然你是嬴蘇的兒子?長得還挺像的。」
是嗎?
原來如此。
不,應該是果然如此。
嬴珣一怔,頹然坐回原來的位置。
「前輩將我救起,是因為認識我父親麼?」
銀發少年眸光微動,瞥了地上垂頭喪氣的少年一眼,「算是吧。」
其實不全是,但他有預感,這麼回答會比較有趣。
「這樣啊,」嬴珣苦笑,「謝謝前輩。」
果然,這位少年是因為他父親才救了他一命。
他的確有一位優秀的父親,如果不是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以他的資質恐怕根本活不到現在。
「怎麼?你看上去很不開心的模樣,」銀發少年將匕首遞給嬴珣,興味地打量著他的表情,「你討厭你爹?」
「不是!」嬴珣猛地揚起頭,立即否認。但視線觸及對方的眼神,他的聲音低下來,「不是這樣的……」
「哦?」銀發少年歪頭,「那是什麼?」
「我很慚愧,」嬴珣低下頭,「我根本無法代替我父親。」
他很清楚那些從小撫養他的大臣想要什麼。
他們不是想要把他養大,而是想養出第二個嬴蘇。
他們想要的不是長大成人的嬴珣,而是那個禮賢下士溫文爾雅的皇長子重回世間。
「等等,你為什麼要代替他?」
銀發少年好笑地直起身體,嗤笑一聲,「你們秦人的腦子是都有問題嗎?」
嬴珣愣愣抬起頭,他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回答的人。一般面對他的懺悔,前秦遺老們都會拍拍他的肩膀,勉勵他好好努力,有朝一日一定能趕上他父親。
望著銀發少年不屑一顧的眼神,嬴珣呆呆開口,「因為大秦需要一位賢明的君主……」
「這樣啊……」銀發少年拖長聲音,他一听就明白了嬴珣和他身後那些人的目的。
「且不說你能不能成為你父親的替代品,」銀發少女打了個呵欠,「你爹他本人也不適合成為王吧?」
「你說什麼?!」
嬴珣眼楮猛地瞪大,原本頹唐的目光陡然尖銳起來,他握緊手中的匕首,憤怒起來,「不許你這麼說我父親!」
他資質平平,詆毀他沒關系。
但這名身份不明的少年,居然敢說他父親不配為王?
面對匕首的寒光,銀發少年卻不為所動。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他聳聳肩,「你爹人不錯,的確有成為仁君的潛質,但現在這個世道,需要的可不是你爹那樣的仁君。」
嬴珣一愣,下一刻冷笑起來,「所以像嬴 日那般的暴君,才是天之所向?」
「我沒這麼說,」銀發少年淡淡道,他看了眼暗河的上流,「不過既然朱厭那麼執著地想要你的死,我覺得你們秦人也該反省反省。」
嬴珣僵住,忽然想起曾听過的有關朱厭的傳說。
朱厭出世昭示著兵禍,但不代表朱厭是好戰之獸。與之相反,朱厭是因為極度厭惡天下大亂,才會每逢將亂時出現,阻止兵禍,警示世人。
「你的意思是,朱厭想讓我死,是因為我不配為王,強行奪位會引起天下大亂?」
嬴珣睜大眼楮,忽然發起抖來。
「倒也不能這麼說,」銀發少年嘆了口氣,「那家伙有點偏執,太認死理了。」
預言固然重要,但他素來不贊同朱厭那種弄死一個人就能改變亂世進程的做法。
就算嬴珣今天死在這,那群前秦遺老恐怕也只會更加瘋魔,以為嬴珣報仇的幌子繼續推翻嬴 日,搞不好還會給嬴珣弄個遺月復子出來。
他瞥了一眼旁邊戰戰兢兢的嬴珣,淡淡道,「如果你一人真的能引起亂世,我早就把你宰了。」
哪里輪得到朱厭出手。
嬴珣一愣,「那……」
他還想說些什麼,銀發少年卻忽然將手指樹到唇前,「噓。」
一直玩世不羈的少年目光忽然嚴肅起來,身上散發出讓人膽寒的氣息。
「時機已道。」
「天梯已開。」
銀發少年望向二人的頭頂,肅穆地開口。
「到登梯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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