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在洞穴深處找到了一些濕淋淋的苔蘚,將它們堆積在一起,再用水法抽走其中的水分,就得到了一堆干苔蘚。
這時他拿在手中的唯一的那根火折子已經有了熄滅的跡象,他趕緊將這唯一的火苗轉移到了苔蘚之上。
很快,一堆小小的篝火在黑暗中升了起來。
「火起了,你們……」
李稷轉身看向之前一直坐在黑暗里的兩人,卻發現嬴抱月已經靠著姬嘉樹的肩膀睡著了。
姬嘉樹盤腿坐在地上正在調息,耳邊響起女子輕柔的呼吸,他側目看了一眼,抬起頭,正撞入李稷的目光。
兩個男人在昏暗的光線中靜靜對視。
誰都沒有說話。
不知為何,姬嘉樹忽然想起當初在初階大典還未結束的那個晚上,他和李稷一起蹲在考官的屋頂,等著為明天要判定嬴抱月對戰的考官套麻袋時的情形。
姬嘉樹心中,忽然有些發澀。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他和李稷變成了這樣的關系了呢?
李稷望著眼前的情形,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指著身後的火堆輕聲問道,「你們怎麼過來?」
姬嘉樹看了嬴抱月一眼,「我抱她過來吧。」
嬴抱月的警惕性極強,如果不是疲憊到了一定程度,她是不會這麼睡著的。
回想這五天她都經歷了些什麼,只能說她的身體已經堪比鐵人了。
上一次她有好好休息一下,估計還是在飛仙峰的溫泉里。
李稷點了點頭,但看到姬嘉樹的手繞過嬴抱月的後背和腿彎想把她抱起來,他忍不住開口,「等等,她……」
姬嘉樹手臂一僵,回頭,「怎麼了?」
李稷倏一開口就自覺失言,聞聲也僵在原地。
姬嘉樹望著對方墨色的眼楮,在心中嘆了口氣,平心靜氣地問道,「是有地方不能踫麼?」
李稷進退兩難,只得轉身伸手模了模自己頸後的一個位置,「別踫她那里,踫了她就會醒。」
這還是他之前和嬴抱月一起落入冰湖後在重泉鎮過夜時發現的。不管嬴抱月看上去睡的有多沉,只要踫到她這個地方,哪怕只是手指輕輕觸到,她都會立即驚醒。
李稷微微垂下視線,那個地方是修行者的死穴,因為處于後背觸覺不敏感,某種意義上比咽喉和脈門還要危險,保護這個地方恐怕已經成了嬴抱月的本能。
姬嘉樹聞言閉了閉眼楮,心情愈發晦澀難言。
雖然他能預料到這種情況,但不代表他不會難受。
李稷遠比他了解嬴抱月的身體情況,但能了解到這種程度,那麼說明至少有那麼一次,嬴抱月在李稷身邊沉沉的睡著過。
尋常情況下,嬴抱月睡覺總是會留三分清醒。
只有在真正信任的人身邊,她才會放任自己失去意識。
姬嘉樹深吸一口氣,避開李稷提到的那個地方,輕輕將嬴抱月抱到火堆邊。
李稷已經在地上鋪好了一層獸皮,姬嘉樹將嬴抱月放到皮子上,自己則側身朝著洞口坐下,隨後將嬴抱月的頭枕在了自己腿上。
李稷靜靜看了他們一眼,在嬴抱月另一側盤腿坐下,提防著洞深處的動靜。
火堆靜靜的燃燒,兩人的側臉被火光灼得微紅。
沉默再次降臨在山洞之中。
姬嘉樹閉上雙眼,默默調息。
等他將真元運行了一周天後睜開雙眼,卻發現李稷還是一動不動坐在他們身邊。他沒有閉目調息,而是一直睜著雙眼,注視著洞中的黑暗。
那雙黑眸明亮、深沉,像是一池沉靜清澈的湖水。
姬嘉樹抿了抿唇,移開視線,臉朝著另一個方向開口道,「昭華,你休息一下吧。」
「什麼?」
李稷居然像是被他的聲音嚇到一般猛地側過頭,愣了片刻才道,「無妨,我不累。」
怎麼可能會不累?
姬嘉樹心中煩躁起來,聲音粗重起來。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他咬牙開口,說到一半聲音卻戛然而止,「你這樣……」
他這樣,讓自己如何厭惡他?
「我……怎麼了?」
李稷怔怔看著姬嘉樹,下一刻意識到了什麼,微微垂下視線,「我是不是離遠一點比較好?」
「誰這麼說了?你這人簡直……」
姬嘉樹胸中的憋悶簡直要破體而出。他想要怒吼,想要憤怒,想要喝罵,但最終只能在黑暗中攥緊拳頭。
因為手攥得太緊,他袖子下的雙手微微顫抖。
李稷注意到了他的動靜,剛想說些什麼,但下一刻兩人都不由自主地低頭看向睡在火堆邊的嬴抱月。
火光照在她緊閉的眼睫上,在她臉上留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嬴抱月的呼吸依舊穩定而勻淨,像是什麼都沒察覺。
姬嘉樹和李稷頓時都松了口氣。
山洞之中再次恢復了寂靜,但姬嘉樹知道在這份寧靜下卻有著暗潮涌動。
李稷抬起手,調動了真元在嬴抱月的身體外側籠罩了一層屏障。
察覺到腿上真元氣息的變化,姬嘉樹微微睜大眼楮,「你……」
「只是讓她睡得更安靜一些,」李稷注視著睡夢中的嬴抱月,語氣一如既往的古井無波,「我沒別的意思。」
真的不是擔心他們兩人爭吵起來吵醒她麼?
姬嘉樹深吸一口氣,望著膝上少女的側臉,淡淡道,「你說你沒別的意思?」
李稷一怔。
姬嘉樹眼珠微微轉動,側目看了李稷一眼,「你知道,你看她是什麼眼神麼?」
空氣中仿佛有什麼在一瞬間炸開。
李稷僵在原地,知道有什麼恐怕再也躲不過去。
他閉上雙眼,「是……什麼眼神?」
「你不知道麼?」姬嘉樹目視著前方,面無表情,「還是你希望,什麼都由我來說?」
他的確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看到,或者握著嬴抱月未婚夫的這個身份將李稷譴責得體無完膚。
在禮法和道義上,他有著絕對的優勢。
但姬嘉樹很清楚,他做不到。
如果他真的是嬴抱月貨真價實的未婚夫倒也罷了,可偏偏他有名無分。
他沒有資格指責李稷。
但姬嘉樹依舊憤怒。
他憤怒的不是別的,而是李稷什麼都願意做,卻什麼都不願意說。
不願意給她一個許諾。
「李稷,你到底想要什麼?」
姬嘉樹深吸一口氣,身上的氣息忽然平靜下來。
他比李稷要矮一個頭,但此時少年挺起胸膛,直視著李稷的雙眼。
「你若是真想要她,那就從我手上搶走。」
李稷渾身一震,愕然看著身邊這個比他足足小六歲的少年。
姬嘉樹卻已經不再退縮。
「當然,我不會放手。」
姬嘉樹直視著李稷的黑眸,平素溫和的視線一時間銳利無比。
他寧肯和李稷正面相爭,也不想看著這個人呆在嬴抱月身邊卻又顧忌著自己的模樣。
「你這樣對她含含糊糊,非君子所為。」
如果真的的喜歡她,就給她一個承諾,給兩人之間一個名分。
如果沒有,那就靠自己的雙手去大大方方地搶奪。
如果李稷不願意許諾,一直這麼敷衍地對待他們之間的關系。
那麼,他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