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在一處破敗帳篷附件的草叢邊,他發現了抱腿坐在草叢里的嬴抱月。
她閉著雙眼,汗濕的額發貼在臉頰上,汗珠順著雪白的脖頸流下,一點點滲入身上那件已經滿是褶皺的紅裙內。
李稷定定望著這一幕,下一刻他迅速移開視線。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氣息開始變得不正常。
這種變化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怕。
李稷閉上眼楮,反復告訴自己草叢里那只是個桃子,只是因為沾了露水看上去更加可口而已。
等他睜開雙眼,發現坐在草叢里的嬴抱月已經睜開了眼楮,正靜靜望著他。
她的眼楮依然清亮,但夾雜著不少血絲,看來昨晚和淳于夜對峙對她的心神消耗巨大。
和比自己境界高的人對峙,幾乎一分一秒都要繃緊神經,更何況她面對的還是那麼一個喜怒難測的對手。
李稷在心中嘆了口氣,一步步走近她。
但就在他即將走到嬴抱月身邊之時,一小團黑影忽然從側面竄了過來,猛地擋在了他和嬴抱月中間。
「嗚嗚嗚!」
小黑影對著他張牙舞爪,嘴里發出嗚嗚的恫嚇之聲。
李稷還以為是只野獸,定楮一看卻發現是個五六歲的小孩子,伸著雙臂擋在嬴抱月身前,向他齜出一嘴小白牙,拼命擺出凶狠的神情。
簡直就像一只小獵犬一樣。
不,是小狼崽嗎?
李稷的目光觸及小男孩碧綠的雙瞳,眸光閃了閃。
「嗚嗚!嗚!」
小男孩口齒不清地朝他叫喚了幾聲,李稷隱隱听出來是西戎語里滾的意思。
居然是個土生土長的西戎男孩。
李稷定定看著這個身高還沒他大腿高,卻拼命護著身後女子的小身影,神情一時間復雜起來。
這一幕,對他而言實在是陌生又熟悉。
很多年前,他是不是也做過這樣的事?
「伊稚斜。」
這時因為疲倦反應慢了一拍的嬴抱月的聲音響起,她費力地抬起手,伸手安撫地在伊稚斜肩膀上拍了拍,用西戎語對他道,「這位是我的朋友,不會傷害我的。」
「朋友?」
伊稚斜的眼楮朝上面瞟了瞟,一臉懷疑地重復道。
嬴抱月忍不住笑了一聲,揶揄地瞥了李稷一眼,「看來你這副模樣看上去不像什麼好人。」
李稷模了模下巴上貼上去的絡腮胡子,神情有些無奈,「是因為這個?」
「恐怕還有你現在的個頭,」嬴抱月比劃了一下,「對小孩而言,個頭越高的人越有壓迫感。」
李稷心中無語,不過他就算是原來的那副模樣也沒有什麼親和力。和趙光出去的時候,有小孩撞見他看見他臉上的面具甚至會哭起來。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受孩子歡迎,」李稷瞥了一眼這個叫伊稚斜的男孩的衣服,皺起眉頭,「他是誰家的小孩?」
「他現在是十一翟王淳于憚的養子,」嬴抱月道,伸手模了模伊稚斜的頭,「你怎麼大早上跑出來了?你父王呢?」
伊稚斜轉過身,抓住她的胳膊,期期艾艾道,「舞娘,父王,睡覺。」
嬴抱月眼角抽搐了一下。
淳于憚那個混蛋……
淳于夜這次婚禮來了不少使團,但使團里不只有男人,還有不少西域舞娘。
昨夜的白狼王庭,大概非常熱鬧。
也許昨晚只說了一晚上話的西戎貴族就只有淳于夜。
淳于憚的正牌妻兒都被他留在了封地,昨晚估計喝盡興後就如他的名字一般,肆無忌憚地鑽使團帳篷去了。
伊稚斜這個拖油瓶,自然就被他隨手丟在了帳篷外面。嬴抱月模著男孩腦門上的露水,猜他昨晚估計一整夜都在各個帳篷外面游蕩。
「十一翟王的話,我一刻鐘前,在那邊龜茲使團的帳篷外見到過。」
李稷指了一個方向,隱晦地道,「他大概是完事了,看模樣的確像是在找什麼人。」
完事了才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在外面丟了嗎?
嬴抱月有些無語,但看著伊稚斜一幅皮實的樣子,精神頭還很足,就沒再多說什麼,拍拍他的肩膀,「你父王在那邊找你,去吧。」
伊稚斜朝李稷所指的方向跑了幾步,停下回過頭來,瞬也不瞬地盯著嬴抱月,大大的眼楮都是擔憂。
「姐姐?」
「快去吧,」嬴抱月無奈地朝他笑起來,「我真的不會有事的。」
「這位……」她瞥了李稷一眼,「這位叔叔,不會也不能把我怎麼樣的。」
伊稚斜還是一臉懷疑,但此時遠處傳來了淳于憚叫他名字的聲音,他猶豫了一下,轉身跑向那個方向。
小男孩的身影消失在了帳篷之間,李稷瞥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回頭看向嬴抱月,「叔叔?」
「你若是在正常的年紀成婚,都是能當他爹的歲數了,」嬴抱月好笑地看著她,「怎麼?你難道還覺得吃虧了不成?」
李稷會在乎這種稱呼,倒是讓她挺意外。
李稷沉默了一瞬,他年紀不輕了,五六歲的孩子的確能當他的兒子了。
只是如果他剛剛沒听錯的話,這小子管嬴抱月是叫姐姐?
李稷蹲,伸手搭在嬴抱月的脈門上,「你和他怎麼認識的?」
看著小男孩剛剛拼命護著她的勁頭,感覺不是普通的關系。
「之前陰差陽錯,我救了他一次,」嬴抱月道,「當時我以為不會再見了,結果他居然成了淳于夜的養子。」
李稷目光深了深,看這小孩身上的野性和眼神中的防備,他大概能猜出這孩子之前遇到過什麼。
他手換到嬴抱月另一只手,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喜歡孩子嗎?」
他其實很想問,她以前,救過其他孩子嗎?
「孩子?」
嬴抱月怔了怔,這問題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更令她困惑的是,為什麼李稷這口氣听在她耳朵里就跟催生似的?
簡直就像是在問她,想不想生一個?
「嗯,這個……」
嬴抱月愣了半晌,「還行吧。」
她救人倒也並非是看年齡,只是一種本能而已。
「是嗎?」
李稷深吸一口氣,放下她的手腕,他已經確認嬴抱月體內的藥力已經全部消除了,只是有些過度勞累。
「昨晚,順利嗎?」
「挺順利的,」嬴抱月笑了笑道,「對了,淳于夜答應了。你們過兩天先找一個理由離開,然後在外面我們再匯合。」
淳于夜居然真的答應?
李稷袖子下的拳頭緩緩握緊,抬起頭剛想問嬴抱月是如何讓淳于夜答應的,卻沒想到嬴抱月望向他,忽然問道,「李稷,你有考慮過成婚生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