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烏雲遮住即將西斜的太陽,在昏暗的天地間,唯有那個少女鮮妍灼目。
她身上的血流一滴滴落入地上的劍痕之中,仿佛在瑩瑩發光。
她不需要其他人,依然能如此明亮,即便碎裂,也璀璨如星子。
這也許才是真正的人間煙火。
巨大的踫撞聲起,慕容恆和嬴抱月拼劍撤步。
「接住了!」台下響起眾人的驚呼。
即便那個少女渾身流血,但她于此時此刻,接住了慕容恆的第一劍。
「居然接住了?」考官高台上姜元元愕然,「她是怎麼做到了?」
「斷水劍切黑劍四分之一的劍尖,卸去了四分之一的力量,靠的是角度!」姬嘉樹猛然開口。
或者說,靠的是純粹的技術。
四兩撥千斤的技術。
「你輸給我,輸的不是劍法,只有境界。」這句話是剛剛慕容恆認為自己贏了的時候背對她所說,姬嘉樹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少年良心發現,但這的確是慕容恆全場說的最對的一句話。
在這個少女出現之前,在境界的碾壓下,姬嘉樹從未覺得真正的劍技能彌補境界上那麼大的缺憾。這也是修行界主流的看法,直到這個少女出現。
她重新為劍技正名了。
她的臨場反應戰斗技術和逆風作戰的能力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包括她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能力。
正常人傷得那麼重連對方的劍影都看不清了,但那個少女居然還能使出如此精細的劍法。
更可怕的是,她的劍法居然還在一場場的戰斗中不斷變強。
姬嘉樹看著台上的少女屏住了呼吸。
他以為她經過昨夜的消耗會變弱,但事實上,今日的她,比昨日更強。
她的境界沒有變化,但此時此刻的她,比稷下之宴上的她更強,比初階大典眾人戰的時候更強,比前一刻的她更強……
越殺越強的女人。
這樣的修行者,姬嘉樹也是第一次見到。
如果不是慕容恆服了破境丹,姬嘉樹毫不懷疑這一場對戰其實會是她的碾壓。
即便有著近乎兩個境界的差距,但此時此刻姬嘉樹忽然發現,如果慕容恆露出什麼破綻,絕對會被她死死咬住撕開。
然而不得不承認,慕容恆的劍技也不差。他在此間的確不能算是最強的修行者,但姬嘉樹卻發現這個少年的戰斗經驗應該比普通的世家公子要豐富。
豐富到……近乎莫華和孟施的那個狀態。
在戰場和殺手場上活下來的人,不會露出太多破綻。因為一旦有,就會死。
被擋下一劍,慕容恆看向自己手心微微劍鳴的黑劍,神情從愕然變為冰冷。
「你可真是個了不得的女人,」他神情復雜地看向嬴抱月,「怪不得那麼多人想要你死。」
正常人听到這話會被嚇到月兌口而問那些人是誰,但慕容恆沒想到那個少女卻不為所動。
「是嗎?」嬴抱月微微喘著氣,但眸光卻沒有絲毫搖晃,「對戰台上,我只會想著你,想著你的劍,想著如何殺了你。」
「是嗎?」慕容恆也如此說道,「你質疑我的劍法,我也想著要如何殺了你。」
畢竟。
她又知道什麼火法劍?
會戰台上的溫度進一步升高,他們之間已經不是能正常對話的程度,兩人身上的真元都在提升,台上騰起陣陣蒸汽,毫無疑問接下來就是滔天玉碎的最後一擊。
看著這一幕,趙光一陣陣心悸,想起嬴抱月之前拿在手上那枚蜜餞,他真是從內到外渾身上下都痛起來。
如果那個人在這里,又會多麼心疼呢?
他猛地搖晃身邊的陳子楚,「喂,南楚繼子,你知道夜離香的毒性什麼時候才能消退麼?」
「夜……夜離香?」正緊盯著台上的陳子楚被他嚇一跳,一邊的姬清遠听到這個名字卻猛然看過來。
「夜離香不是毒藥,」姬清遠緊盯著趙光的眼楮,「那是安神香。」
那個少女常用的安神香。
沒有毒性滋養身體,卻異常少見,只要使用得當對方身體虛弱,她甚至能放倒高階的修行者。
「那什麼香的勁頭什麼時候能消退?」趙光瞪大眼楮,卻發現面前這位國師府的長子像是什麼都能猜到。
姬清遠眯起眼楮看向趙光,「聞了這個香的人,是剛剛破境嗎?」
趙光心底咯 一聲,但情況緊急只能點頭。
就在今日的對戰開始前,天目山的樹下李稷將書信寫好讓他的鴿子送走後,正要勉力起身,卻忽然靠著樹滑下。
「二哥?」他愕然開口,「你真元紊亂不要那麼急站起來,等會兒吧。」
因為天階等于是將人的身體打碎重組,趙光听說過剛破境的天階修行者三天內都沒法好好走路。他原本以為李稷也是如此,雖然以他這個二哥的意志也許和尋常人不一樣,但真站不起來也情有可原。
然而他沒想到李稷卻死死咬緊了牙關,「不是……居然是夜離香……」
「不是什麼?」趙光愕然問,「夜離香是什麼?」
「她的頭發……」他只听李稷深吸了一口氣,「原來是在頭發上。」
李稷說的她只可能是一個人,趙光真是不知道那個少女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多精通下藥能將李稷都放倒,總之李稷在拼盡全力化解藥性,並逼他先去紫華山。
這也是他之前來的那麼匆忙的原因。
果然。
听了沒有提到中招人的原委,姬清遠閉了閉眼楮。
當年在他非要跟著她強撐著趕路的時候,她就不只一次用這招讓他睡著,但她也不會拋下沉睡的他,他迎醒來不是在馬上就是在她的背上。
當年的她只是想讓他好好睡一覺,不要逞強。
如今的她也是如此。可是,她為什麼不願意為自己多想一些呢?
剛剛破境天階的人境界不穩,極易被抹殺,但她不惜做到這種程度,也不想讓那個男人來嗎?
不讓他逞強,好好睡一覺。
可是她要怎麼辦呢?
為什麼這世上就有這樣一個人呢?
姬清遠抬頭看向高台上的少女,向趙光輕聲開口。
「剛破境的人聞了夜離香,沒有三天是站不起來的,大羅神仙都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
趙光愕然睜大眼楮,看著台上玉石俱焚一般靠近的兩人,死死按住胸口。
沒有人能救她,她也不需要任何人。
她只是將自己化作人間的煙火。
也許這就是,真正的火法劍。
看著舉劍靠近的那個少女,慕容恆感受到渾身涌起來的,來自于另一個人神魂的充沛的力量,嘴角露出必勝笑容。
嬴抱月迎面刺出了她的劍。
她用的還是水法劍。
人們從未听過的,水法的第十劍。
「水法第十劍,」嬴抱月輕聲開口,「似水流年。」
流年似江水,奔注無昏晝。志氣與形骸,安得長依舊?
她終將放浪形骸一次,為她心中堅持的東西。
這是真正玉石俱焚的一擊,台下的趙光等人心神俱裂,而就在這時。
趙光忽然感覺到一陣滾燙,耳邊傳來劍刃與劍鞘的摩擦聲,他低下頭瞳孔一縮。
那是劍。是李稷破境前塞給他的劍。
而這把裹滿布條的劍。
正在蜂鳴。
說時遲那時快,在如江河的潮水涌起,在他腰邊的長劍蜂鳴之時,台上的慕容恆,忽然發生了變化!
流年似江水,奔注無昏晝。志氣與形骸,安得長依舊?——唐‧白居易《不二門》
她的志氣與形骸,依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