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我。」
嬴抱月的指尖已經扎入了掌心,聞言猛地抬起頭來。
她兩邊的姬嘉樹陳子楚等人都緊張地看著台上,並沒有人注意到剛剛傳來的聲音。
怎麼回事?
嬴抱月愣愣地抬起頭,望向台去,然後和一雙淺褐色的眸子相遇。
溫柔的,像是會包容她的一切的眼楮。
無數記憶紛至沓來,她猛地被這雙酷似那個人的眼楮擊中,攥緊了左手的手腕。
下一刻嬴抱月回過神來,撥開一瞬間的幻覺,定定凝視著那雙眼楮。
顏色和他父親一樣的褐色眼楮,相似卻並不相同。
她記憶中的那雙眼楮更加廣博,就像是月光下的深海,而嬴珣的眼楮顏色更淺,更稚女敕,也更清澈。
唯一相同的是,凝視她時的專注。
從出生時就是這樣,只要盯著她,就不會哭。
「姐姐。」
此時那雙眼楮于高台上烈火之中凝視著她,嬴珣在無人能看到的角度輕聲開口,「看著我。」
周圍人沒有反應,嬴抱月這時才意識到嬴珣使用了傳音入密,只將這句話傳給了她。
他只在對她一個人說話。
如果不是只對著她一個人,他也不會這麼稱呼她。
因為她現在的這具身體,是他的妹妹,不是他的姐姐。
可之前在台下,他一次都沒有這麼叫過她。在中階大典第一輪結束後,嬴抱月知道嬴珣察覺到了她的真實身份,一直想找嬴珣開誠布公談上一次。但他一直躲著她,雖然如果她真的想攔他也能攔的住,但因為事情太多,她就將這件事擱置了不再主動找他,想著給嬴珣一些時間消化。
現在想來,卻是她逃避了這件事。
她原本的身份對嬴珣而言太過尷尬,在前秦遺老的口中,她和他的殺父仇人也沒什麼區別,他能夠接受她的身份,沒有找她來尋仇或者找她質問,嬴抱月原本以為是因為嬴珣一直在逃避去想這個問題。
可她沒有想到,在她沒有解釋的情況,嬴珣卻不知何時已經主動接受了這件事。
就像是上輩子那樣,叫她姐姐。
雖然他們之間的關系根本不能再算是姐弟了。當年在她決定嫁給嬴蘇之後,嬴珣就再也沒叫過她姐姐。
這一聲時隔十年的姐姐,讓嬴抱月心頭微縮。
嬴珣他現在,到底是準備做什麼?
「大公子!」台下又響起霍湛的驚叫聲,嬴抱月猛地抬頭,卻被眼前淋灕的鮮血死死定在地上。
「北寒十四劍第十劍!」許冰清在大笑中又出了新的一劍,嬴珣猛地側身回避還是回避不及,被砍中左臂。
台上少年鮮血淋灕,台下的修行者眼中卻滿是驚艷。
「這就是北寒閣的不傳之秘,原霜花十四劍啊!」
「不愧是八人神留下的最高劍法啊!」
「這劍法實在是太棒了,已經超過稷下學宮的秘劍了吧?要是練到頂階,肯定無人能及!」
「這靠後的幾招還是第一次見到!」
許冰清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手中的劍氣如虹,只想著多露兩手,讓這些沒眼色的修行者們看看,什麼是天下劍法之首!
「會使火法後幾劍又如何?」許冰清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渾身是劍傷卻不知被什麼力量支撐著不願倒下去的嬴珣冷笑道,「你難道還會使禁劍不成?」
他不會。
嬴珣咬緊牙關,察覺到牙縫中的血腥味,他只得苦笑。
發源于稷下學宮的正統火法劍,目前僅剩下十二劍,但在七年前,誰都知道正統火法劍總共是十八劍。
七年前,大司命身亡,她和弟子少司命鑽研出的火法後六劍被視為禁劍被拋棄。
甚至連劍譜都沒有留下。
嬴珣曾經只遠遠看過那六招劍法,那是在一個雪夜,她為他父親和那位大秦國師舞劍的時候。但年幼的記憶太過模糊,最後一次親眼見識火法後六劍,還是從別人的手上看見。
那位出身神秘的北魏繼子,在那一次和孟施的對戰中,嬴珣再一次也是第一次那麼近距離地看見月滿西樓。
火法十三劍,月滿西樓。
可是他不是天才,不能僅僅通過看就能學會別人的劍法,更不能僅僅通過看,就能窺知他人劍法中的破綻和秘密。
他不是天才。
嬴珣想起他被孟施打掉長劍時的感受,心中苦澀難言。
他學不會。
不管她是因為什麼而死,就算那個時候他在,他也保護不了她。
「既然你不會,還在這里大放闕詞?」許冰清听見嬴珣的回答,忍不住大笑起來,她直直笑出了眼淚,看著面前渾身是傷卻硬撐著不願倒下的少年,「那你在這杵著到底是在干什麼?」
她還以為這前秦大公子藏著什麼壓箱底的手段準備翻身呢,結果他卻根本不會什麼手段,那在這當什麼跳梁小丑?
「我是不會,」嬴珣面對許冰清的嘲諷,卻忽然笑了,他一只手托起長劍的另一端,死死抵擋著許冰清的劍花,「我不是你的對手。」
他從上台前就知道,他是打不贏許冰清的。
但他還沒有倒下,還沒有認輸。
「嬴珣這是瘋了嗎?他在干什麼?」陳子楚失聲開口,「打不贏他為什麼不認輸?」
甚至還在不斷挑釁許冰清,仿佛想要許冰清拿出更厲害的招式對付他。
更厲害的……招式?
嬴抱月猛地一愣,死死盯著台上少年的身影,和他對面許冰清的一舉一動。
「沒錯,就是這樣。」
嬴珣帶著笑意的身影在她耳邊響起。
「看著我。」
「看清楚。」
嬴珣向嬴抱月一字一頓地開口。
「看清她的一招一式。」
嬴抱月的呼吸一窒。
世界的所有聲音仿佛都在一瞬間離她遠去,茫茫的雪地里,她只能看見那個浴血奮戰的少年。
嬴珣形容狼狽,但嘴角卻掛著得逞的笑意,笑得開心又純粹。
他打不贏許冰清,但他很久以前听說過,北魏聖女似乎特別痛恨王室出身的男修,想必會為了打敗這樣出身的男子使出所有手段。
故而只要他堅持著不倒下,他就可以誘導許冰清暴露出越來越多的劍法。
每一招每一式,都暴露在台下修行者眼中。
暴露在嬴抱月的眼中。
在血花和劍火中,嬴珣微微昂起頭,嘴角露出笑意。
他不是天才,他不能僅僅通過看就窺探出對手劍法的秘密,但有一個人可以。
他打不贏許冰清,但他至少可以讓一個人,看清許冰清的劍法。
霜花十四劍是北寒閣的不傳之秘,如果換作原來的嬴抱月,她一定清楚對付這些劍招的方式,但回想嬴抱月一路走來的方式,嬴珣就能猜到,她應該是把有關修行的事都忘了。
全忘了,從零開始,卻還能變得如此強大。
嬴珣仰望著劍火交織中露出的天空,在一瞬間明白了父親當年的心情。
在修行上,即便他比他的父親更有天賦,卻永遠無法親手保護那名少女。
她遠比他們強大太多了。
但是神啊,為什麼要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多麼無力呢?
「珣兒,夠了,我已經看清了,快停下!」
耳邊傳來嬴抱月焦急的聲音,嬴珣笑起來,揮出了最後一劍。
高台上響起轟然一聲巨響。
嬴抱月怔怔盯著石台上騰起的灰塵,耳邊傳來那個少年溫和中帶著笑意的聲音。
「別怕,我已經長大了。」
「我可以以我的方式,來保護你。」
也許是更純粹的感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