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施的火焰其實相當溫暖。
在過去的十幾年，莫華曾經多次以另一個身份與火法者作戰，但他從未見過有哪位火法者的劍火能與這位名喚孟詩的少女相比。
雖然初次見面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莫華手執黑曜石化身的長劍，注視著迎面向他刺來銳利之劍的少女，過往相處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從他眼前掠過。
最終定格在他眼前的，是那個清冷的雪夜，在北魏王宮外圍的角落，那個少女拿著短劍，站在四個殺手尸體之間的畫面。
這也是他真正記住孟施這個名字的瞬間。
在孟施被召入北魏王宮成為繼子之前，他就听說過有個名喚孟施的平民居然有幸被劍聖瞧中的事。听說這位平民自小就被人追殺，故而身手不凡。
他當時只是一笑置之，實在想不到會有什麼人會挖空心思追殺一位平民。
在王宮中第一次見到孟施之時，莫華只看到了一位低眉斂目的少年，站在大殿里像是被王室的氣派完全壓倒了，不但有些唯唯諾諾，更沒有外面所說的三頭六臂。
這讓莫華更加肯定所謂追殺一事只是以訛傳訛，畢竟修行者誰會沒幾個仇家？被仇家找找茬可算不上被追殺。
直到北魏王結束了召見，孟施也走出了北魏王宮，負責發冊封繼子文書給他的禮官發現文書上少蓋了一個印，莫華當時閑得無聊，自告奮勇去追那個平民小子回來。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一幕。
在他之後意外發現那個少年原本是個少女之後，那段記憶變得更加深刻。
雪夜，殺手，鮮血，少女。
這本就是不常見到的組合。
他沒有想到，居然會有刺客大膽到，在北魏王宮外進行刺殺。
那是北魏王宮外圍一處守衛最薄弱也最僻靜的角落，因為那里的宮牆幾乎是不可能攀爬的，平素幾乎沒有人跡，他猜測是孟施故意將人引到了這里，但即便如此，這些刺客的膽量還是超過了他的想象。
他受人所托去追孟施回來，他之前就記住了孟施的氣息，一步步循著走來，卻在寒風中，聞到了血腥味。
莫華心頭一驚，加快了腳步轉過牆頭，卻發現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那個衣著單薄的少女站在雪地里，手中的短劍滴著血。
而她的腳下，是重重倒下的四具尸體，每具尸體都是身高七尺的壯漢。
那一瞬間，莫華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楮。
「抱歉，」看到他出現，那名偽裝成少年的少女居然也沒有驚訝，只是將劍上的血甩到雪地上，淡淡開口，「這些人是沖著我來的，弄髒了北魏王宮的地方。」
「沖著你來的？」莫華記得自己愣愣地問道，「你不驚訝麼？」
那個少女手刃殺手的動作實在是太過熟練，沒有絲毫的驚慌失措，也沒有自己性命被盯上的恐懼。
「習慣了。」孟施收劍入鞘。
習慣了？
「這些人的尸體能交給我麼？」他沉聲問道。
「嗯，」孟施點頭，「不過這些人身上應該找不到什麼線索。」
的確是找不到，莫華低頭翻檢了一圈，發現這些人連身上的衣服都是從街頭鋪子里隨便買的，除了身材高大筋肉發達幾乎沒有別的特點。
「雖然沒什麼線索，但我估計，是西戎人。」收好劍的少女淡淡開口。
「西戎人？」莫華還記得他听到這身份時的震驚，「西戎人追殺你做什麼？」
難道這孟施本來是西戎那邊的細作？
「別誤會。」孟施靜靜道，「他們要追殺的人不是我。」
「我只是一個替身。」
少女的聲音平靜，莫華卻覺得莫名其妙。
雖然不知道這群西戎人是把她當成了誰，但這個女子既然知道自己是替身，為什麼不澄清？
「你沒和那群人說他們找錯人了嗎？」
越是強大的殺手，反而越不是沒腦子，只要有理有據說清楚，誰會不明不白地送死。
然而那個少女只是靜靜道，「我沒說過。」
為什麼不說？
不是殺手不信，而是她根本不想澄清？
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下，莫華定定注視著那個單薄的身影，孟施回過頭來，「我如果說清楚，真正的她如果還活著，受到傷害怎麼辦？」
她不希望有人忘記她，也不希望有人傷害她。
莫華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只記得自己徹底愣住了。
這名女扮男裝的少女，居然是心甘情願為一個人當替身的。
莫華當時並沒有完全相信孟施的話，但從那一天開始，孟施，或者說孟詩這個名字……
他再也忘記不了。
……
……
劍鋒劃過臉邊，莫華微微轉身，左臂被拉出一道口子。
孟施停住了劍。
莫華也停住了身形。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將手中的黑劍插入地面。
「我輸了。」
真正高手之間的對招，只在一瞬之間。
孟施向莫華刺去的只是很簡單的一招，但趙光卻發現李稷看到這一招，黑眸驟然亮了。
「怎麼了？」趙光問道。
「這一招，孟施至少練過一千遍。」李稷靜靜道。
一千遍？
桂花樹下的少年們齊齊愕然。
他們都是修行者，都知道將一招練上一千遍意味著什麼。
這是一種近乎呆傻的執著努力。
嬴抱月深吸一口氣，就在剛剛的那一瞬間，莫華激發出了孟施劍招的極致。
如果莫華不拿出更多的劍法，的確贏不了孟施。
將劍插入地面，這是修行者認輸的方式，台下的觀眾們看著這一幕，寂靜一瞬之後爆發出巨大的歡聲。
剛剛那一招，孟施如果往里偏一寸，就可以削斷莫華的脖頸。
在旁觀者看來，莫華的確敗于孟施的劍下。
孟施收劍入鞘，薄唇抿緊，「你還是不願使用你本門的劍法嗎？」
「你不是也有所保留嗎？」莫華微微一笑，「你所擁有的殺手 ，不只是月滿西樓吧。」
少司命林抱月所自創的火法劍，總共是兩招，月滿西樓只是其中之一。
孟施愣住了。
莫華靜靜凝視著她，眼前浮現出這個少女夜以繼日練劍的畫面，深吸一口氣，走到她的面前，趁她還沒反應過來，輕輕擁抱了她一下。
「你的強大值得被所有人承認。」
他已經承認。
「向前走吧。」他在她的耳邊輕聲開口。
「去為北魏贏得勝利。」
更重要的是，為了那個努力了十幾年不惜一切代價走到現在的小女孩。
實現那唯一的心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