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臉頰因為傷痕腫脹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模樣,唯獨那雙眼楮明亮如初。
嬴抱月怔怔地看著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初到丁零的夜晚。
她于噩夢中醒來,坐在火堆邊的男人回過頭開,一雙深邃的眼楮在黑夜里熠熠生輝,「你醒了?」
她是醒了,只是醒得太晚。
「你怎麼會……」
想起剛剛他對她的稱呼,嬴抱月望著那雙藏著太多故事的眼楮,緩緩開口,「你早就知道我是誰?」
「我不知道。」
瀕死的男人笑了笑,「怎麼?我猜對了麼?」
他于昏沉中睜開眼,當那名少女的眼楮映入眼簾之時,那個猜測許久的名字就自然而然浮現在了他心中。
望著她的臉,杜子卿啞著嗓子開口。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的眼楮,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
嬴抱月心髒 地跳了一下,捧著男人臉龐的手指微微用力,「杜子卿,你到底是誰?」
她有一種預感。杜子卿口中的這個故人,並不是指少司命。
「我不是誰,我只是一個在丁零放了十八年羊的老羊倌,」杜子卿低啞地笑了一聲,「放這羊,等著一個人來。」
「你在等誰?」
嬴抱月心跳得愈發的快,輕聲問道,「你等的人不是我,對嗎?」
十八年。
她上輩子並沒有見過杜子卿這個人,也沒有听過他的名字。哪怕是重生前的她,也沒有能力埋下藏得這麼深的暗樁。
「沒錯,我等的人不是你。」
他等待的,是一名和眼前這名少女一樣擁有一雙極為清澈明亮的雙眼的,有如清風明月一般讓人過目不忘的女子。
杜子卿深邃的眼楮凝在嬴抱月臉上,聲音中藏著靜水流深的感情。
「除了杜子卿外,我曾經有另外一個名號。」
嬴抱月心中的那個猜測越來越鮮明,「叫什麼?」
杜子卿抬起頭,原本虛弱無力的身體仿佛被灌注進了力量,倏然挺直。
「我叫,黑虎雙璧。」
一陣風拂過嬴抱月的心底,她倏然清明,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難言的悲傷。
「是嗎,原來是你啊。」
她閉上眼楮,「那黑虎雙璧的另外一個人,是不是叫百里策凌?」
杜子卿微微睜大眼楮,下一刻釋然地笑了,「真不愧是國師大人的徒弟,你是怎麼知道的?」
嬴抱月微微抿緊唇,目光復雜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黑虎雙璧,這曾是黑虎軍中屬于四個人的稱號。
其中兩人被稱為明雙璧,統管黑虎軍中事務,常伴在她師父左右,因此這兩個人她從小就認識,十分熟悉。她一直以為她師父的左右手就只有這兩人。
直到她登臨天階,開始掌管永夜長城大小事務後,師父才告訴她,黑虎雙璧其實是四個人的稱號。
除了明雙璧外,另外有暗雙璧兩人,隱匿于西戎,統領所有暗樁。
「明明我們上輩子從未見過,」杜子卿望著嬴抱月的眼楮,笑了一聲,「如此還能被你認出來,是下官的榮幸。」
「不過策凌的名字,你是怎麼知道的?」
明雙璧在永夜長城城破那日已經和大司命一起以身殉國,只剩下他們兩個不能見光的老人在西戎苟延殘喘。
暗雙璧的名姓是黑虎軍中最大的秘密,除非大司命決定徹底將黑虎軍交到少司命的手上,否則林抱月是不可能知曉的。
但據他所知,林書白上輩子一直在有意不讓嬴
抱月過多接觸暗樁的事務,直到林抱月殞命,她應該都是不知道的才對。
他在暗雙璧中算是拋頭露面的一個,被知道也就罷了,可百里策凌以馬奴作偽裝,他的名姓比自己藏得更深。
嬴抱月到西戎都還沒多久,她是怎麼知道的?
是誰告訴她的?難道說是策凌已經暴露了麼?
「你不用擔心,我也是陰差陽錯才知道的。」
嬴抱月望著他的眼楮,「果然,那個馬奴就是另外那枚玉璧。」
「真厲害,你什麼都知道了麼?」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向她隱瞞的了,杜子卿輕咳一聲,不少血點濺到了嬴抱月的手背上。
嬴抱月一驚,「杜子卿?」
「我沒事,」男人笑了笑,笑意中滿是解月兌,「我大概撐不了多久了,在那之前,殿下,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他命不久矣之際,嬴抱月能出現在他面前,這也許就是命運。
之前在丁零初見之時,他本來還有些懷疑,準備考驗一下她是否真的是少司命的轉世。
可現在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杜子卿!」
嬴抱月望著男人逐漸渙散的童孔,難以想象的驚恐彌漫在心底。她慌忙去模杜子卿的脈門,但男人的手腕被粗大的鐵鏈捆住,一時間居然模不到。
這時只听卡察兩聲,火星迸射,鐵鏈被 地切斷掉落在粘稠的血泥中。
嬴抱月怔怔側過頭,楚彥收劍入鞘,下一刻人影一閃,掰開杜子卿的嘴,將一粒藥丸塞進了他口中。
嬴抱月一把捏住杜子卿的脈門,然而他的四肢被捆綁太久,血流緩慢的幾乎要模不到脈息。
「放心吧,他一時半刻死不了。」
「別把脈了,浪費時間。」
楚彥站在她的側面,澹澹道,「那枚丸藥能暫時吊住他的精神,你有什麼話要問盡快。」
「我不要問話。」
然而嬴抱月沒有放開杜子卿的手腕,「我要他活著。」
「他沒那麼容易死,」楚彥眯眼盯著杜子卿手腕上的青斑,「但要正常地活,也沒那麼容易。」
他很清楚烏禪閭折磨俘虜的手段,杜子卿內里恐怕已經進了髒東西了。
楚彥握住劍柄。
他的劍能切斷鐵鏈,也能切斷人的脖子。
他原本想等嬴抱月問完話就砍了此人,可嬴抱月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位置正好站在杜子卿的空門之前,擋住了此人的要害。
「殿下,我的命不值錢。」
杜子卿嘴角還掛著血,卻笑了,「在進這個地方之前,我已有覺悟。」
進了禪院,他就沒想著活著出去。
「在西戎潛伏的那些暗樁,我已經都交給了策凌。」
「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需要親口告訴你。」
嬴抱月攥緊手指,「什麼事?」
杜子卿抬起頭,深深看了她一眼,「關于大司命臨終前,所見的最後一個暗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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