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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珊放完牧回來,才知道自己救上來的那個男人走了,不僅騎走他們家最快的一匹馬,還順走了一匹當成備用,真是夠無恥的!

蘿珊罵完,又不服氣,這人有這麼著急麼?

看到桌上留下來的幾片金葉子,她哼了一聲「誰稀罕」,有些埋怨,卻又有些擔心。傅錚那麼重的傷,蘿珊很懷疑他騎馬隨便受個顛簸,那駭人的傷口就會迸裂開,說不定他就那麼死在茫茫草原上面,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皺了皺臉,她跺腳對阿爹說︰「阿爹,他傷還沒好呢,你怎麼不留他啊?」

阿爹抽著水煙笑︰「他說想要回去呢,怕家里人擔心。」

「家里人?」蘿珊搖了搖金葉子,小聲嘟囔道,「肯定是他的夫人。」又不住好奇︰「阿爹,你說,傅錚已經長得那麼好看了,那他的夫人得多美啊,能讓他這麼心心念念,不顧身上的傷就趕著回去……」

這個問題她問過傅錚的,可傅錚當時什麼都沒答,只沉默的對著氈房頂,那雙好看的眸子深深。

如今,這個答案再也沒人知道了,蘿珊忍不住嘆氣。

……

且說梅茹一行從京城出來,北上到了泗城遇到太子。這次遼軍反撲,太子棄守關口而逃,一路逃到了這兒才停下來。

眾人先去拜見太子。梅茹自然也要一齊去。她如今對那太子是惡心至極,一想到去年夏天半漪園中的那道齷齪身影,梅茹渾身就像有無數只小蟲子在爬,恨不得捅他一刀。

幸好現在眾目睽睽之下,那色太子做不了什麼,不過是隔著眾人打量了梅茹一眼。

只這猥瑣一眼,都讓梅茹覺得難受,垂在身側的兩條胳膊上俱是雞皮疙瘩。一時間,她又慶幸太子這次不隨他們一道去會遼河,否則這一路梅茹都要小心防備、提心吊膽。

這日夜里,使團一行還是要歇在泗城驛館。

既然是歇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梅茹便將匕首壓在枕頭旁。已經夜深了,她卻一點都睡不著,耳邊但凡有個風吹草動,梅茹的心就會跟著緊緊一跳。她腦海里總是不自覺的浮現那道齷齪身影,揮之不去,簡直成了她的噩夢!

這種感覺真讓人難受,梅茹心里壓抑,她徒然睜開眼。

夜幕沉沉,上回她這麼無助,還是傅錚救的她。他將她死死抱著,擁在懷里,身上還有微涼的酒意。

想到那個人,梅茹忍不住嘆了一聲。

明明她厭他的,恨他的,還恨的咬牙切齒,卻還是為他掉了淚。現在,梅茹已經不哭了,畢竟自己也曾經死過一回,她只是覺得莫名難受。

好像傅錚這麼突然一死,她滿腔的恨意、怨憤、敵視都不知道該去哪兒,又該往哪兒走。她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堵著,堵得有些疼,又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空蕩蕩的,整個人飄忽而昏沉,很不好受。

這一世,梅茹原本不想和傅錚牽扯上關系,她躲著他,避著他,甚至還想撮合他和二姐姐,更不想欠下他任何情分,偏偏事與願違,她欠了他很多。如今傅錚死了,而她卻讓他帶著遺憾離開。

一想到傅錚離京那日,問她有沒有什麼話要交代,梅茹便愈發堵得慌。他是一個要征戰沙場的人,他那麼想听,就想听她說一句……如果她當時說了,梅茹現在也許不會這麼自責。

這種遺憾,真的是天人永隔,永遠都彌補不了。

光是這麼一想,梅茹頭又疼了,疼的像是有根銀針刺穿太陽穴,還很鑽心。

……

翌日,使團離開泗城前往會遼河。

眾人向太子辭行時,太子忍不住又低低拂了眼梅茹。不過一年未見,梅茹自然長高了些,身段縴盈的站在那兒,舉手投足間更是天姿自然。只是姑娘嬌艷的眉宇間多了哀傷,也不知是替誰傷神,反正小模樣是怪勾人的,讓人恨不得摟過來親一口。

被太子這麼不要臉的打量著,遙想這人的齷齪心思,梅茹又要作嘔了。好容易駛出泗城,她才松去一口氣。只是一想到回來還要經過這個地方,梅茹便又有些犯愁。

繼續往北走了數日,使團終于抵達會遼河邊。

會遼河如今在遼軍控zh 之下,他們一到,那些遼軍就虎視眈眈,凶神惡煞,卻又是滿口嘲笑之語。

梅茹從馬車上下來,面色凝重。

這兒是數萬將士的葬身之地,是個徹頭徹尾的地獄。

她仰著頭,靜靜端詳著這個地方。

河邊的風迎面狠狠一刮,她的臉上好像被覆上了厚厚的一層血,全是冷的、沒有溫度的血。那是他們魏朝數萬將士的血,里面還有傅錚的。

梅茹眼眶又紅了。她望著這澄澈的天際。天上是大團大團的雲壓下來,壓得人心里不舒服啊。

也許,傅錚臨死前,就是看到的這一幕。

又或者,他的眼底滿是嫣紅的血,所以,傅錚最後看到的,是血的顏色。

梅茹鼻子發酸,她眨了眨眼,艱澀的別開眼。

她終于來了,來送他最後一程,也算親手了斷糾纏了兩世的恩怨。

……

這次議和一共談了三日。

因為有正副使在,所以梅茹就是個打下手的,落得輕松。只是她心里存著事,面上仍是凝重之色。

遼軍對他們一舉一動皆看管的極嚴,絕不允許他們隨意走動,更不能月兌離看守的視線。稍一不順意,對方就吹鼻子瞪眼。直到談完,簽下滿意的條件,那些遼軍才對他們寬松了些。

當日夜里,北遼宴請一眾使臣,略表客氣。

梅茹沒有去,只對這兒負責的將軍央了一個條件。那將軍見梅茹是個姑娘家,又千山萬水過來,懶得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為難她,于是準了。梅茹客氣道了謝,這才面色鄭重的回了自己營帳。

她得去給傅錚祭一杯薄酒。

這件事放在心里,梅茹根本不會忘。

在營帳里,她換了身素色的衣裳,又摘了首飾。

酒是早就備好的。傅錚不嗜酒,他前世就飲得不多,在外面皆是應付。偶爾兩人難得在府里吃飯,梅茹見他喝過幾次陳年的梨花白。猜傅錚大概是喜歡的,所以梅茹這次離京前就讓人備下了。

這會兒意嬋提著酒和酒盞立在旁邊,梅茹看了看,嘆了一聲,吩咐道︰「你留在這兒等。」她和傅錚兩世恩怨,如今隨著這個人突然的死而消亡,梅茹忽然想獨自清靜一會兒。

意嬋點頭道︰「姑娘自己小心。」

梅茹提著東西,給大營守衛送上一錠銀子,這才走出遼軍大營,往會遼河去。

黑夜里,一道身影定定看著梅茹,然後悄然無聲的跟過去。

關外是天高地遠的茫茫原野,真真是風吹草低見牛羊,不遠處泛著波光的便是會遼河。今日月色不是特別好,灰蒙蒙的,暗淡淡的,但這河水仍像一條銀色的鏈子飄過去,也帶走了數不盡的亡魂。

今日夜里無風,站在空曠的地方,耳邊反而愈發寂靜。

在這種擰著的寂靜中,梅茹好像能听到那種刀槍錚鳴的聲音,那種顫抖的令人絕望的死亡哀嚎。不知傅錚死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梅茹垂下眼,半蹲下來。

她倒了一杯酒,酒盞端在手里的一瞬,只覺得好沉。手中頓了頓,梅茹抿著唇,沉默的將烈酒灑在地上。

這是她的,還有傅釗的。

梅茹又倒了一杯酒。

那陳年的酒香飄過來,縈繞在身畔,不知為何,她眼圈兒驀地就泛了紅。那一十三年的過往齊齊壓下來,而梅茹能想到的,卻是那一年漫天□□里,傅錚垂眸看著她,然後問,你是梅府的?

這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話,後來梅茹曾經千百次的回憶起來,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揪心。

若是從來沒有遇到這個人,就好了。

梅茹的眼底有了淚。她將那杯酒灑在地上,輕聲的說︰「殿下,路上好走吧。」

傅錚隱在不遠處,默然看著這一幕,薄唇緊抿,漆黑的眸子里纏繞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好半晌,梅茹將東西收拾好起身。

四處一片安靜,能听到夏夜的蟲鳴,還有營帳里頭那些胡吃海喝的聲音。

梅茹定定站了好久。

這兒的夜里很涼。忽的,有一絲風過來,拂過她的鬢發,吹到她的裙裾,這道涼意更深了些,梅茹攏了攏衣襟,慢吞吞轉身往大營去。她剛走出一步,驀地就嚇了一跳,急急頓住腳步!

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個男人,兩個人靠的很近,她根本沒有察覺!

下一瞬,待仰面看到他的臉,梅茹心里咯 一下,徑直擰著眉,滿臉不可思議的望著面前的人。

只見面前的男人瘦瘦高高,灰蒙的月色下,俊朗的面容顯得愈發瘦削,那雙眼仍是墨黑。

傅錚?!

那絲風吹得人愈發涼了,像是地獄里吹來的,梅茹不禁打了個寒顫。

「殿下?」她小心翼翼又試探地問了一聲,聲音輕輕的,似乎不敢打擾。

四目相對,傅錚仍是定定看著她,眸色深深。良久,他喚道︰「循循。」

這兩個字甫一入耳,梅茹眉心擰的更加緊了,有種微妙的不對勁在心底游游蕩蕩,她戒備的打量過去。

傅錚默了默,忽然笑了。他笑起來雙頰有些瘦了,卻還是好看。傅錚問︰「阿茹,你剛才是在擔心本王,替本王傷心麼?」他的聲音雖是涼的,卻難得柔軟。

不知為何,梅茹就松了一口氣,只困惑的問︰「殿下你是人是鬼?」

她的話音剛落,傅錚又笑了,他抬起左手撫上梅茹的臉,指月復在她的臉上輕輕軟軟的摩挲著,他問︰「你說本王是人是鬼?」

男人的手是熱的,梅茹有一瞬的怔楞,她忘了躲,只是驚得直直望著他,「殿下,你還……」

傅錚的手撫著姑娘的臉,他傾身吻了下來,將梅茹後面的話都堵住了。

梅茹的臉蹭的紅了,她手忙腳亂的推他,也不知道推搡到那兒,傅錚嘶了一聲,頓住動作,輕聲道︰「別動,本王身上有傷。」

他聲音輕輕的……梅茹又不自在了,兩只手尷尬的垂在那兒,她別開臉。

傅錚將她的臉板回來,沉沉看著。他的手還是撫在她的臉上,指月復刮過她紅著的眼圈兒,粗糲而柔軟。他說︰「你舍不得本王死?」

梅茹垂眸沒說話。

傅錚嘆了一聲,說︰「本王也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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