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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蓮左使死了。
這個消息短短幾日便哄傳天下,從朝堂到江湖,不曉驚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
也無怪人們為之咂舌。
你說堂堂白蓮教少主人,帶著數百名教徒,幾十號高手,愣是讓勢單力孤的燕行烈逆轉翻盤,自個兒身死道消不說,連帶著幾百號白蓮教精英也浮尸水中。
情節如此曲折,結局如此難料,就是評書也不敢這麼寫。
于是乎,有人不信,有人驚嘆,有人咬牙切齒,更有人歡喜若狂……但無論如何,「燕行烈」這本就赫赫有名的三個字,更添上了一抹傳奇的色彩。
「那燕行烈當真好運道,不聲不響做了好一件大事!這個白蓮左使也是廢物,平白讓人賺了這偌大的名聲。」
鵝城,鎮撫司千戶駐所。
後院書房內,一個絡腮胡的肥壯漢子大剌剌說著閑話。
在他身前的書桌後,坐著個白白胖胖的男子,正是這鵝城的千戶。千戶旁邊陪站個蓄著鼠須的干瘦男人,卻是這千戶聘請的師爺。
听了這肥壯漢子的大言不慚,師爺眼里冒著譏笑,嘴上卻連聲附和。
「二爺說得極是!平白讓那燕大胡子得了名利。」
喚作二爺的漢子听了卻是面露嘲弄
「名利?呵。名聲倒是有了,哪兒來的利?別看白蓮教的花紅一直掛著……」他啐了一口。「朝廷沒錢啊。」
可師爺卻是搖起了頭。
「二爺這次可說差了。我有一同鄉正在龍驤衛做事,前幾日與我書信中透露。為此這件事,朝廷專門撥下了真金白銀,就在龍驤衛府庫里壓著,白蓮教的匪首們個個明碼標價,光是那白蓮少主……嘖嘖……」
「多少?」
「死活不論。」師爺伸出個巴掌。「這個數!」
「娘希匹……」
二爺嘴上嘟囔,眼楮跟餓慘了的狼似的,直冒綠光。
師爺捏著鼠須嘿嘿一笑,繼續說道︰
「豈止如此,二爺可曉得白蓮教在燕行烈身上懸賞了多少?」
「嘿!」
二爺聞言怪眼一番。
「好賊子,哪兒有做賊的懸賞起當官兒的?!」
只是末了,也耐不住好奇。
「有多少?」
師爺伸出了兩個巴掌。
「嘶……」
二爺這回是罵也罵不出聲,只往嘴里吸著涼氣,好半天緩過嘴來,瞧了眼一直施施然飲茶的千戶,忽而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大人?」
胖千戶眼皮一抬。
「講。」
二爺連忙抖擻起精神。
「龍驤衛那幫子人,打幾天前進了咱鵝城轄內,就呆在那破地兒沒動彈過。俺……屬下尋思著,定是為了接應燕行烈。這鵝城可是咱們的地盤,龍驤衛那幫人如何靈醒過咱們?到時候,只要燕行烈一冒頭……嘿!咱們就搶先把他扣住……」
這餿主意!
師爺差點兒沒笑出聲,千戶一張胖臉上更是直抽抽,只有二爺還在洋洋得意地繼續說著。
「到時候,咱們把燕行烈送給白蓮教,再把白蓮聖女送給朝廷,如此這般,豈不是兩頭獲利,又兩頭都不得罪……」
「放屁!」
話沒說完,胖千戶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怒罵。
「兩不得罪?我看是兩頭都得罪!」
一頓唾沫星子噴得二爺是落荒而逃。胖千戶這才掩了怒容,搖頭罵道︰「這個牛二,當真蠢材。要不是看他有幾分勇力,早就攆回去當山賊了!」
旁邊的師爺趕緊重新斟了杯茶水。
「那也是大人您知人善用、胸懷寬廣,有您這上官,是那牛二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這一記馬屁拍得胖千戶分外舒坦,他含笑點了點頭,這才瞥了師爺一眼。
「說吧,你今兒攛掇這牛二,為了哪般?」
「大人您慧眼如炬!」
師爺伸出個大拇指,嘿嘿一笑。
「這番白蓮教丟了少主人,可算是遭了重創,少不得要龜縮個十來年,咱這鵝城里可有幾處白蓮教的產業……」
師爺話沒說完,千戶卻也心領意會。
別以為白蓮教只會惑弄愚民,其在斂財上更是一把好手。產業與教徒一般遍布天下,就是鵝城之內,也有幾處賭檔勾欄,可謂日進斗金。
胖千戶早就眼饞許久,師爺當下一提,一時間他便有些意動。但轉眼一想,白蓮教雖然丟了左使,損失了大量精銳好手,但教內還有右使,還有教主,更是有遍布天下的教徒,根基猶在。
更何況,他隱約听到些風聲。別看鎮撫司與白蓮教這兩個龐然大物鬧得轟轟烈烈,但雙方大部分高手實際都在各地對峙。否則,龍驤衛也不會放燕行烈一個人孤軍奮戰,白蓮教也不會讓自個兒的少主輕身赴險。
可以想象,倘若動了貪念,待到此番事了,保不齊打了小的找來老的。介時,他這三百多斤的小身板可頂不住。
「不成。我說過多少次了。」
「我坐穩這千戶,只四個字……」
他豎起四根蘿卜也似的手指。
「和氣生財。」
「大人……」師爺心有不甘,還待再勸。
「咚咚咚。」
府衙大門方向忽的傳來一通鼓點。
「何人鳴鼓?速速來報!」
不多時,一名差役小跑著前來稟告。
「回稟大人,門外是……」
「呔!」
話沒說完,上頭的師爺就是一聲呵斥。
「懂不懂規矩,撿緊要的說……」
來鎮撫司鳴鼓求助的,不是墳頭竄了僵尸,就是山里出了妖怪。師爺曉得千戶不耐煩這些小事,直接問起了最重要的一點。
「遞銀子莫得?」
差役一愣。
「沒有,但……」
「但什麼但。」師爺聞言,立刻不耐甩手。
「沒誠意。不見!不見!」
打發了差役回去,鼓聲倒是停了,但喧鬧反倒更大了。
沒一陣,還是這個差役連滾帶爬返了回來。
「大人啦,鳴鼓那人闖進府衙了!」
「什麼?!」
師爺拉高了嗓門。
「門口值班的呢?」
「十幾個兄弟沒幾下就被盡數撂倒啦。」
師爺目瞪口呆。
「喲呵。」
胖千戶卻是聞言一樂。
「倒有幾分本事。」
他氣定神閑,端起茶杯,吹了口熱氣。
「可惜沒長眼,惹錯了人。叫牛二帶人……」
話到半截,另一名差役慌張張闖了進來。
「大人。牛百戶帶人阻攔,被那人一劍刺翻了!」
「啊?」
胖千戶手腕一抖,茶杯打翻在桌,茶水淋了一身。
可他現在管得這些,別看牛二沒腦子,卻是個天生神力,能和妖怪角力的主兒,撒起瘋來,百十人也抵擋不住,是他坐穩這鵝城千戶的一張底牌,沒成想……唉!
胖千戶哪里還有方才穩住釣魚城的悠閑,當下一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臉上肥肉與嗓門一並顫了起來。
「快!快!快!趕緊召集人手……不,不!賊人凶猛,快扶本官暫避。」
可惜。
「大人,那賊子闖過中堂了。」
「大人,賊子闖入後院了。」
「大人……」
「砰!」
書房大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短發的道士牽著只羊闖入門來。
「大膽狂……」
師爺雙股戰戰,強撐起膽子,哆哆嗦嗦開口呵斥,可被那道人那劍鋒似的目光掃過,那點聲氣就掉進了褲襠。
沒等著下一步的動作,一枚腰牌已飛入懷中,他手忙腳亂的接過。只一瞧,腿不抖了,心肝也不顫了,只有尿意仍重。
師爺恭恭敬敬把腰牌遞回去,道士一揮手,他就一溜小跑出了門,瞧著角落里,牛二領著一幫狼狽的差役躲在那兒探頭探腦,便不慌不忙的靠了過去。
「師爺,那妖……道長究竟什麼來頭?」
牛二拉著他低聲詢問。
師爺哼了一聲。
「前幾日,有義士襄助燕大人鏟除了白蓮教逆賊。」
他小心指點著書房內。
「便有那位玄霄道長!」
……………………
李長安最後還是決定將白蓮聖女交給鎮撫司。一方面還是順路,一方面也算是為燕行烈全了最後的忠義。
道士與大胡子有過交談,曉得他並不直接前往郁州,而是半道在鵝城,先與龍驤衛的大隊人馬匯合。
然而,到了鵝城,李長安才發現自己並非鎮撫司中人,也不曉得他們的聯系方法。打听了一番,干脆就找上了地方鎮撫司。
至于為何手段如此激烈?
呵。
在打听途中,他可是听聞這鵝城千戶的鼎鼎大名。
人稱「抓鬼捉妖無用,和氣生財有方。」
響當當得很!
……………………
師爺走後,書房似乎空蕩蕩再無他人,可李長安略作打量,就瞧得在書桌的邊沿,拱起的桌布下,一個碩大的在那兒瑟瑟發抖。
李長安嗤笑一聲,兩三步上前把那桌布一掀。
咦!
那胖千戶活像只見了光的肥老鼠,吱了一聲,連滾帶爬朝著書桌另一頭拱了過去。
可惜還沒冒頭。
「噗。」
一柄青鋒穿透桌面,擦著鼻尖就擋在了跟前。
「好漢恕罪!好漢饒命!」
胖千戶哀嚎一句,連連告饒。
「你要什麼財貨,盡管拿走;看上哪個女子,我也雙手奉上,但請饒我一命啊!」
道士聞言癟了癟嘴,同為鎮撫司中人,此人與大胡子當真是兩般模樣。他搖了搖頭,蹲下來。
「千戶大人莫慌,貧道方外之人,要你錢財女子何用?此番前來,只想請大人幫個小忙。」
胖千戶松了口氣,連連點頭。
「您盡管說,本……小的一定辦到!」
「好說。小事而已。」道士笑眯眯說道,「我只想問一聲,龍驤衛的人在鵝城何處?」
胖千戶聞言一愣,再打量起眼前的道士,哪里還不明白對方的身份。
「要命欸!」
他又是一聲哀嚎,哭喪著臉又爬回了另一頭。
他又不是牛二那個不知死活的莽漢,燕行烈那檔事兒就是大漩渦的中心,他這點兒本事,粘上了就是個粉身碎骨的下場!雖不知這道士為何找上門,還問了這麼一個問題,但要拖他下水,那是萬萬不成的啊!
但是無奈何,道士哪有這麼容易放過他。
胖千戶爬了幾步,一抬頭,道人又堵在了前頭。
「千戶大人這是何意?莫非這點小忙都不肯幫?」
胖千戶心肝兒一顫,趕忙賠笑。
「非是小人不肯,實在是這等機密,我小小一個千戶哪兒有資格知曉?」
「哦?」
道士卻也不惱。
「既然千戶不知道,那便算了。不過此番冒昧打擾,連累千戶爬了這麼久的桌底,貧道實在過意不去,這樣,送千戶一個升官發財如何?」
沒等著胖千戶推遲,一個羊腦袋就懟在了他臉上。
胖千戶忍著羊騷味兒,干巴巴笑道︰
「道長這羊名字取得真喜慶。」
「白蓮聖女變作的羊,當然喜慶。」
「啊?」
「如何?保管千戶大人得了此羊,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胖千戶听了,呆愣愣瞧著圓溜溜的羊眼,好半晌又哀嚎了一聲。
「要命咯!」
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又要去另一頭,這次卻被道士一把揪住,拽了出來。
「是你送我去見龍驤衛?還是我送你去升官發財?」
道士冷眼看著如喪考妣的千戶,笑吟吟拍了拍胖臉。
「千戶大人,選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