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魔窟中。
火光搖曳,惡臭襲人。
隊伍的後方,陷入幻覺中的官軍、游俠正在自相殘殺。
前方。
黃符飄飛里,群尸蜂擁而來。
此般情景,也可稱得上前有狼後有虎。
但人群里,眾人卻反應不一。
普智為首的一幫千佛寺和尚,神態鬼祟,顯然懷有了別樣的心思龍圖道人短暫的驚詫後,已然並指作覺,默默詠咒,一道青光拂過,場中人頓覺神思清爽幾分而老水匪黃太湖雖然仍舊狂罵不已,卻也喝罵著手下回神準備迎敵。
此時,李長安卻一把拽住龍圖道人。
「前面的活尸交給我,你且去應對後方。」
龍圖道人聞言,下意識便要拒絕。
在他看來,前方的活尸顯然比後面的官軍更難對付。他既然舍命入山,此時有豈能舍難就易?然而,李長安沖他使了個眼色,先指了指黃太湖,又點了點普智。
他稍一思索,頓作了然。
此番入山討魔,實際上算是五方聯軍。
白蓮教一方以黃太湖為首龍驤衛則是由龍圖領頭千佛寺一方是普智無奈親自出馬官軍方面,姓賀的嚇破了膽子,死活不肯進山,只派了個校尉領兵了事至于當地招募的游俠兒,則由他們自個兒推舉頭領。
眼下,官軍、游俠亂做一團,能濟事的只有普智、黃太湖、龍圖三人而已。
其中普智本就是威逼而來,哪兒敢托付後方老水匪倒是積極主動,但其人視人命為草芥,若他出手,怕是直接會把陷入幻覺的人殺光了事。
思前想後,也只有龍圖適合了。
他當即也不再推遲。
「那便交給道友了。」
…………
有龍圖出馬,後路自然無憂,也能集中精力應對前方尸群。
李長安當即便找到黃太湖,笑道︰
「黃老先生,此番上山,一路頗多古怪,不如暫且退避?」
那老水匪只斜了李長安一眼。
「區區幾只活尸,還犯不著道士拿話語激人。前日里,若非遭了和尚算計,陰溝里翻了船,哪兒需得著……哼!」
他哼哼幾聲,眼楮往人堆里一剜,便一把將躲躲閃閃的普智揪了出來。
「大和尚,這可都是你家的好善信,還不上去親熱親熱?!」
說罷,招呼手下,裹挾著眾武僧,反倒向著尸群沖殺過去。
李長安笑著搖搖頭,提劍跟上。
…………
長劍在空氣中輕輕攪動,飄飛的黃符被劍風卷入,而後隨著長劍一引,飆然一射,投向四方活尸。
緊接著。
削、斬、刺、抹、挑。
李長安腳步輕盈一撤,五具合圍而來的活尸便頹然撲地。
他隨手揭下一張粘在劍上的符紙。
略一打量。
黃符以敕令為符頭,上書「白乙大將軍到此」字樣。
卻是一張再尋常不過的鎮尸符。
實際上滿洞窟飄飛的黃符都是此類符咒,也是龍驤衛這幫人因地制宜的結果。可惜,這活尸不同于普通僵尸,鎮尸符的效果難免大有折扣,但卻架不住數量眾多,也是為場中廝殺添加了許多助力。
李長安將符彈入空中,任其飄飛,四下打量一圈,見得場中形勢可人,活尸在諸人齊心協力下,一一遭到鎮殺。
實際上,在這相對狹窄的洞窟中,活尸縱使數目眾多,卻難以展開形成合圍的優勢。再加之,場中眾人可不似前夜狼狽,個個依仗著法力傍身,沒等著龍圖將後方處理好,便三下五除二將來襲的活尸殺了個精光。
而後,更是干脆拋下龍圖等人,並力向前,深入這化魔窟中,一連殺退了好幾波活尸。
便是先前一直劃水的普智,此時也是殺得興起,將一根混鐵盤龍棍舞得上下翻飛,一連砸碎了好幾具活尸的腦袋。
此時。
洞窟深處的陰影中,又有些影影綽綽在蠕動。
「大伙小心!活尸又上來啦。」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可說是小心,言語中的蠢蠢欲動卻怎麼也遮掩不住。
而那普智更是抹了把臉上血漿,怪叫了一聲。
「來得好!」
提著棍子便迎了上去。
「嘁。」
旁邊老水匪把一對分水刺往腰間一抄,嗤笑道︰
「這和尚倒是勇不可當。」
李長安笑了笑。
「那不正好。」
說罷,袖口一展,卷了一袍子黃符,提劍迎上。
可這次甫一交手。
李長安便驚訝地發現,這一波活尸卻比先前的要厲害一些。
不過,他很快便釋然。
這些活尸本就因那尸佛而生,越靠近源頭就越厲害,也是應有之意,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更況且,這波活尸雖厲害了一些,但強度提升也有限,無礙大局。
總而言之,若是按現在情況發展下去,即便龍圖等人趕不上來,單憑現在的人手,也能殺到洞穴盡頭,取下那尸佛的頭顱。
「可是……」
沒由來的,李長安心中升起了一點疑慮。
「真會有如此順利麼?」
這點疑慮方才升起,忽然,便從洞穴深處傳出一陣誦詠經文聲。
「南無喝怛那哆夜耶……」
李長安稍稍一愣。
「大悲咒?」
可隨即,經文中的一個個字眼兒,突然好似一把把銼刀,往李長安腦仁上狠狠一銼。
道士整個人都頓時為之一懵。
但好在腦袋雖然因劇痛麻木,但身體卻自行其是。
擰身。
撤步。
揮劍。
待到李長安強忍著經文誦詠聲,緩過神來,腳下已然又添上一具無頭尸。
可是場中的其他同伴卻不是李長安。
一時間,慘叫聲不絕于耳。
道士抬頭四顧,首先便瞧見那普智遭到兩頭形如巨狼的活尸圍攻。
一具活尸扯住了他手中混鐵棍另一具兩爪搭住了他的肩膀,一張大嘴如同蛇類張開,嘴上根根外翻的利齒上,鮮血混著涎水直流。
眼看便要命斃當場。
李長安雖不恥其為人,但此時此刻正是同舟共濟之時,哪兒能坐視其身死呢?
于是不假思索,挺身相救。
揮劍照例直取活尸脖頸。
然而。
劍鋒入肉,卻是手腕一滯,好似一劍砍到了卡車輪胎。
李長安暗道一聲糟糕,當即便是個懶驢打滾,便有一陣勁風從身側掠過。
待他站起身來,只瞧著那活尸咀嚼的大嘴里,紅的、白的汁液橫飛,以及普智空蕩蕩的脖頸上「噗嗤嗤」噴涌著熱血。
李長安卻無暇對普智的死稍感悲憤,概因這兩頭活尸已然一前一後堵住了自己。
…………
從洞窟深處而來的經文誦詠聲仿若潮汐,一遍又一遍沖刷著道士大腦的防堤。
沒有思考的空隙,亦沒有喘氣的余地。
兩具活尸已然一前一後圍殺上來。
前者好似一條真正的野獸,手腳並用,飛撲而至。而後者仿佛對人頭有別樣的嗜好,依舊張開大嘴,沖著李長安兜頭咬下。
可道士卻紋絲不動,冷眼相待。
直到前者近身,他才忽然甩動袖口,先前卷入袍中的黃符便一並涌出。
七八張鎮尸符糊臉,那活尸立刻身體僵硬,李長安只稍一矮身,便輕松從其腋下鑽過,而後順勢一推,將其腦袋摁進了後頭活尸的大嘴中。
那活尸只是個痴愚魔物,有血肉入口,哪兒管其他,只拿錯亂的利齒在前者脖頸上胡亂劃拉。
等它終于有所察覺,李長安卻已然翻身而上,跨坐在它的肩膀上。
將劍尖抵在這活尸頭頂,手中掏出一枚黃符。
這符可不是他自個兒的那些個大路貨,而是龍圖道人所贈,正一道秘傳,名曰︰太上敕劍神咒符。
道士將此符握在手中,而後于劍鋒上一劃。
劍刃劃破手掌,鮮血浸潤黃符,沾染劍身。
他口中急誦︰
「太上混元,敕吾之劍。足濟水火,剛勵百煉。」
頓見,鮮血飛速在劍身上蔓成符文圖樣。
而後。
「急急如律令!」
李長安雙手握住劍柄,奮力一壓,兩具活尸的腦袋便一並貫穿。
也在此時。
「敕。」
忽的響起一聲令咒,滿洞窟飄飛的黃符便一下子活了過來,仿若滿窟蝴蝶紛飛,各自貼向了洞中活尸。
與之同時。
十多個人影躍入場中,各施手段,攻殺活尸。
原是龍圖等人終于姍姍來遲。
…………
片刻之後。
斗聲暫歇。
滿地尸塊亂滾的化魔窟里,又平添了許多冤魂。
那念經聲來得突然,許多人措手不及,以至于隊伍損失頗重。眼下,便還有人還紅著雙眼,拿活尸的殘骸發泄,可隨即便被黃太湖和龍圖喝止。
各方傷者尚且不說,便是那念經聲仍舊不間斷地從洞窟深處涌來,好像一把矬刀折磨著眾人的大腦。許多人神情恍惚,只是勉力支撐,更不濟的還抱著腦袋在地上慘嚎打滾。
如此情形,哪還有閑工夫作戮尸這種無意義之事。
兩人趕緊命令各自手下人,讓尚能支撐卻無力再戰的,帶著重傷員以及失去行動能力往後方退卻。
按照龍圖等人的說話,他們在後方時好受許多,這誦經聲大抵是越深入便越凶厲。
待到傷員撤離,而剩下還有一戰之力的,點算下來,竟只剩下三十六人。
前路凶危。
李長安不得不把空衍、黃太湖、龍圖尋來,共作商議。
「諸位是否發覺,這越深入化魔窟,里頭的活尸就越難對付?!」
龍圖、黃太湖兩人當即點頭。
空衍直截了當地問道︰「玄霄道長是否有所發現?」
道士沒有回答,只是將三人帶到那兩頭活尸處,先用劍割開活尸身上血污爛泥板結的衣服,露出因胸骨扭曲而凹凸不定的胸膛,再拿火把抵近過去。
「這是?」
龍圖難以確定。
「鱗片。」
黃太湖卻答得斬釘截鐵。
火光照耀下,活尸胸膛稀疏的紅毛間,皮膚上生著些淺淡癬狀物。老水匪在太湖里廝混了大半輩子,不曉得和多少水里的精怪打過交道,別人不敢認定,他卻能一眼瞧出,這就是鱗片。
李長安仍舊沒有說話,只將劍刃摁在活尸細鱗上,用力一劃,鏗鏘有聲。
卻只留下一道細細的劃痕。
這一下,三人都是面色難看。
而李長安則又奮力將劍尖壓下,而後豁開這怪異活尸的表皮,卻見著那皮下不是血肉,而是一層膿黃色的堅韌筋膜。
老水匪罵罵咧咧,龍圖皺眉苦思,而空衍則喃喃自語︰
「皮上生鱗,皮下生膜。」
他要過李長安手中火把,將這活尸從頭到尾細細打量。
但見其下顎拉長外凸,嘴中利齒交錯,腿骨變作三截,膝蓋後翻,手腳掌變為爪狀,紅色的尸毛隱隱透著金色,形貌儼然像野獸多過像人。
空衍沉默一陣,而後喟然長嘆。
「。」
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听得黃太湖啞口無言,听得龍圖道人面皮發麻,听得李長安按劍沉吟。
。
一種少有現世,多記載于古籍中的妖魔。
形狀如犬,鷙猛異常,喜食龍腦。
卻又來歷不明,說法不一。
有人說其是窮奇一類上古凶獸,也有人說它是佛陀胯下坐騎,還有人說它是僵尸所化!
但無論如何,其凶戾難制是肯定的。
李長安看向空衍,可和尚只回以一個苦笑,顯然情況早已月兌離了他的掌控。
道士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縱使惡臭使得口鼻發膩也全不顧及,若非如此,哪里壓得住心中惴惴?
前方依舊幽深晦暗,卻不曉得掩藏著多少怪物。
而自己這邊,先前的一切打算已然成空。
如今回想,這一路來狀況跌出。
一是桃符效用大減二是莫名的念經聲亂人頭腦三是這尸的出現。
李長安雖仍有心繼續向前,但意料之外的危機紛至沓來的情形下,其他人的想法卻不是他能左右的,也不想左右的。
「斷言是為時尚早,不過有些形貌相似罷了。」
面對李長安詢問進退與否,黃太湖思索片刻,卻是展現出一絲決絕凶悍。
「我黃老蛟太湖里滔天的風浪尚且不懼,區區幾具活尸,幾聲和尚念經,就想讓我雙手空空,就著麼灰溜溜地退回去?呸!」
他吐了口唾沫。
「作他娘的夢!」
「既已深入魔窟。」龍圖面露輕笑,「安能臨陣逃月兌?」
「如此,則事不宜遲。」
李長安點頭,起身。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