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寧秀,很好听的名字。」
「後來我開始給她寫土味情書,從網上這里抄一段,那里抄一段,」影子微笑著說道︰「那段時間可忙壞我了,白天要在工地上搬東西,晚上偷偷鑽進她更衣室,趴在桌子上寫情書,然後天亮之前留在她桌子上。」
「那段時間我甚至不敢見她,都是等她下班回家了,才偷偷溜進更衣室去,因為我害怕她拒絕我。小時候我不懂,後來才明白,人格與地位是無法等同的,我雖然地位比她高,可她的人格比我高尚,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讓我不敢直視。我害怕,她看到情書之後對我失望,然後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就這麼寫了三個月的情書,我們兩人在這三個月里,沒再見過一次。終于有一天我半夜鑽進更衣室里時,竟發現她在黑暗里等我,等到我了才把燈打開……我當時害怕極了,萬一她忍無可忍了想拒絕我怎麼辦呢。我就像是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她板著臉問我為什麼躲著她,原來她連生氣的樣子都那麼好看。」
影子笑道︰「這時候她問我攢了多少錢,我當時很慌,因為我只攢了八百塊錢。你們是不知道這混賬世界有多混賬,從財團開始一層層盤剝,我干搬運工一個月剛剛夠自己吃飯,若不是住在更衣室里省去房租, 說不定連八百塊錢都攢不下來。我以為她會嫌少, 結果她說我以前是浪蕩子,能夠攢點錢下來說明真的變了。」
「然後呢?」秧秧追著問道。
影子說道︰「然後她竟然直接拉著我去領了結婚證, 用我這八百塊錢,拍了個婚紗照,然後請我的幾個工友吃了頓飯,我們這就算是結婚了。她舍棄了自己的工作, 賣掉了自己的房子, 換了個第五區小房子,開始安安心心在家跟我過日子。她後來找了份工資很低的文職工作,跟我一起省吃儉用著。她跟別的女人好像不太一樣,別人買花都是買最嬌艷的, 但她都買整盤的向日葵, 她說向日葵也是花,閑著無聊了還可以摘瓜子嗑著吃。我說我去給她買花,她說不要亂花錢,以後還要攢錢養寶寶呢, 向日葵也很好看啊, 她最喜歡向日葵了……我們度過了半年光景,那是我人生中最平凡又最美好的光景,影子之爭開始了。」
慶塵心神一凜。
他知道影子之爭對每一位候選者有多麼殘酷,而慶準作為家主的兒子, 更會成為眾矢之的。
一旦入局, 那麼生活便不可能再這麼平靜下去。
慶準的人生,從他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不可能平平無奇, 他是這聯邦里最閃耀的人, 工地上的塵土也無法掩埋他身上的光輝。
影子說道︰「我是候選者之一,就在影子之爭開始的第二天,她開始嘔吐、昏迷、行動遲緩。我帶她去醫院檢查, 醫生說她身體里混雜著上百種神經毒素,沒救了。這是一種用來斬首暗殺的最凶狠的毒素, 如果你不知道這上百種神經毒素是什麼, 少一種, 都救不了她。可是時間來不及了,她只有最後一個小時時間。」
影子淡然道︰「那天我覺醒了, 覺醒就是S級。」
此時的影子聲音平緩,但慶塵卻能感覺到那平靜海面下, 洶涌的殺機。
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 就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慶塵也明白, 是影子需要時間為他的愛人停下來,所以才覺醒了掌控時間的能力。
影子︰「我看見時間在我面前停止,世界也被我征服。我看見滄海不會變成桑田,世事不再多變。」
「我開始在時間靜止中,調查聯邦境內的所有神經毒素專家,一一找上門去。當初我認為這些人是專門為財團暗殺、滲透服務的,全都死不足惜, 所以我在漫長的歲月里,將他們一個個從陰暗的角落里揪出來, 查找所有蛛絲馬跡。」
「如果證明他們沒有參與這起毒殺事件,但參與過其他毒殺案,我也會將他們一一殺死, 埋在這片茶園之中。」
慶塵听著影子的語氣,便知道這位哥哥當初已經殺紅了眼,將要失去愛人的事情, 讓他幾乎到了情緒破碎的邊緣。
影子繼續說道︰「我花了39年的時間,才將371名神經毒素專家、從業人員找出來,然後我發現……有一位非常著名的神經毒素專家,消失了。那一刻,我明白,她身上的神經毒素一定就是這個人研制的,而他很可能已經被殺人滅口。」
「我又花了8年的時間,尋找這位神經毒素專家的蹤跡,可是一無所獲。似乎全世界都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那一刻我絕望了,但我想起她曾對我說,就算這個世界沒有人願意幫你,你也要依靠自己干干淨淨的活下去。于是,我開始自學神經毒素學科。」
影子︰「我又用了40年的時間,開始從頭自學神經毒素,因為只有我一個人可以在時間中來去自如,所以我只能自學。可是當我學到盡頭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件事情,就算我成為神經毒素學的專家,就算我成為這個門類里最頂尖的人才,但如果我不知道那上百種神經毒素都是什麼,也根本不可能救她。那些神經毒素交織在一起,成為了這世界上最恐怖的烈性毒藥,哪怕中毒的人是我,我也必死無疑。」
「所以,最後的13年,我用來陪她。我坐在她的床邊,每天看著她的容顏一分一秒都不曾老去。但我知道,離別時刻終會到來。就算我把時間放的有多慢,就算我的一年等于她的一分鐘,她也會終將死去。」
「從她中毒開始計算,我用了整整一百年的時間,看著命運的浩劫從我和她身上無情碾過,可我卻無能為力。」
影子經歷了一個世紀的絕望。
其他人甚至不曾感受到時間曾被凝滯過。
時間,只在他一個人身上洶涌流逝了。
影子在時間之海里沉沉浮浮,可身為掌控時間的半神,卻沒辦法拯救自己的愛人。
他終于親眼看著他的愛人死去。
秧秧蹲在地上哭的稀里嘩啦,已經采摘完境山茶的小夢阡,則在旁邊不停的給她遞著紙巾。
這時,Zard則端著一盤不知道從哪里剛摘的向日葵,從上面摳著瓜子。
一邊嗑瓜子一邊听故事。
慶塵打算阻止他,結果影子笑著說道︰「沒關系的,她說了,向日葵就是用來吃瓜子的,慶野、慶驅他們每次來,我都會讓他們摘一盤帶走。我覺得,這應該會是她的心願吧,她很善良的,不會責怪這個神經病。」
影子看向慶塵說道︰「其實,如果不是為了等你,我可能早就大開殺戒了。」
慶塵低聲道︰「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就算我是你的親弟弟,可我們十多年沒有見面,我其實一直不相信親情與血緣,因為我所經歷的親情都是不值得被信任的。我父親偷走了我的錢,我母親在我住的地方爆炸之後,甚至沒有去看過一眼。」
影子說道︰「正因為這樣我才覺得這是自己欠你的。小時候有人問我,我的英雄是誰,我會說是我的父親。就像所有小孩子一樣,大家心里都有一個英雄,他大概率會是你的父親。他看著你長大,成為你的目標,讓你知道該如何和這個世界相處,並為你遮風擋雨。」
影子︰「可是小塵,你沒有這個機會和權力,這才是我最遺憾的事情。」
慶塵低頭輕輕的抹了一下眼眶︰「其實也挺好的,現在無牽無掛,不需要再回頭了。」
影子笑了笑說道︰「小時候你還挺可愛的,長大就不可愛了,倔強,硬的像石頭一樣,連神代雲合那麼命硬的高手都被你克死了。那時候你是結晶,現在你更像個結石。」
慶塵愕然,為什麼要在這種沉重的時候講這種爛笑話啊!
慶塵問道︰「你知道是誰下的毒嗎?」
「不知道,」影子搖搖頭︰「查不出來,對方做的極其隱匿。最讓我自責的是,那神經毒素可能是準備給我的,卻讓她替我死去了。」
「但總歸是慶氏內部的人吧,」慶塵說道︰「其他候選者背後的家族,都將是這次事件的受益者,不是嗎?」
「哪有那麼簡單,」影子笑道︰「讓慶氏內部爭斗,也符合其他財團的利益啊。所以盲目猜測並沒有用,我總不可能將全世界的人都殺光吧。當初殺掉所有神經毒素專家這件事情,就有讓我曾後悔的人物,我還曾為此自責了很久。小塵,我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壞人。」
慶塵點點頭︰「明白了。」
影子看著向日葵園里的那塊秀氣的墓碑,溫柔說道︰「我該去陪她了,但是我得讓一些人一起下去陪我,這樣才有趣啊。」
午夜,慶塵讓Zard收拾好了所有要移植的植物。
這一次穿越讓他知道了太多的秘辛,也知道了一些仇恨。
如果有機會的話,如果讓他找到這件毒殺案的凶手,他一定會讓對方付出代價。
時間歸零。
回歸。
世界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