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周秉昆還有點兒熊孩子的樣呢,王言當然不會跟傻小子計較,只是輕飄飄的踹了一腳對他的不尊重,在炕桌上的煙灰缸中彈了煙灰︰「你不說我也知道。」
周秉昆不確定的看著他︰「你知道啥?」
「不就是太平胡同麼。」
周秉昆眼楮睜大,忍不住的湊了上來,奇道︰「你咋知道的?你看著了?」
「傻小子,那還用我看吶?」王言搖頭一笑︰「年前太平胡同有人到衛生所看病, 正好之前見過你,知道你是我老弟,問我你去那邊干什麼了。後來又有其他幾個人說看到你過去,咱們在那邊又沒有什麼親朋好友,不就是你有事兒了麼。你要是不說,我這可就去太平胡同了,不用一會兒就能打听出來。」
「說, 我說還不行嘛。」周秉昆連連搖頭,無奈道︰「那你能不能別告訴我媽?」
「看情況, 快說吧,大老爺們磨磨唧唧跟個娘們兒似的,痛快點兒。」
「其實也沒啥,之前我跟你說的那個在木材廠對我還不錯的那個,因為把人打死了,被槍斃的那個涂志強還記得吧?」
見王言點頭,周秉昆長出一口氣,緩緩開口道︰「當時涂志強被槍斃之後沒多久,有兩個人找到了我,一個叫水自流,一個叫駱士賓,他們跟涂志強是好兄弟。說是涂志強的媳婦兒懷孕了,而且他媳婦兒的條件不好, 有個老媽媽, 還有個瞎眼的弟弟,下鄉那會兒就是因為這個情況,他媳婦兒沒舍得走, 想要在家里照顧那老媽媽和弟弟。那留在這又不給安排工作,沒辦法之下就經人介紹嫁給了涂志強。
現在涂志強死了,她還懷著孕,干什麼都不方便,活的挺難。水自流、駱士賓他們倆還挺講究,照顧兄弟媳婦兒的事就認下了。不過他們倆因為成分不好,不方便露面,就讓我幫忙送錢。每個月最後一個星期六,他們倆都會給我三十五塊錢,其中五塊錢是我跑腿費。不過我看鄭娟,哦,涂志強他媳婦兒就叫鄭娟。我看鄭娟太苦了,五塊錢跑腿費就沒要,每個月都給她們送三十五。」
「完了?」
「完了啊,那不然還有啥呀?」
「這不忽悠我呢麼?秉昆,你現在膽子都這麼大了?要造反吶?」王言一巴掌呼到他後腦勺上︰「你不就是看上這個鄭娟了麼,怎麼想的你說明白啊。」
「誰說我看上了?沒有的事,你就是誤會了。」
沒有理會他的言不由衷,王言問道︰「孩子幾個月了?能不能打掉?」
「有四個月了吧, 肚子都大起來了,不好打。而且鄭娟她媽信佛,不讓打,說是造孽,傷福緣。」
「大姨、大姨夫那邊先不說,養別人的孩子你願意?」
「那有什麼……不是,哥,親哥,我真沒有那意思,你看你都說哪兒去了。」周秉昆連連搖頭,死不承認。
「那你這可就難辦了,這個事不說你爸,擱誰家,那爹媽也不能同意。畢竟你是個大小伙子,咱家條件也不差啥,沒到找寡婦的地步,更不要說還是帶著孩子的寡婦了,你爸媽肯定不能干……」擺手示意他不用狡辯,王言沉吟道︰「你要想跟她在一起,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什麼辦法?」話一出口,周秉昆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嘴欠,不過腦子。
「先斬後奏。你媽比你爸好說話,這個孩子你就說是你的,把鄭娟帶回來跟你媽說是之前給送錢的時候,日久生情,擦槍走火。但因為不敢跟家里說,瞞到現在,肚子大了也不瞞不住了。這麼著雖然對你們老周家名聲有點影響,但是也不能不給人家交代,你媽也能理解。
至于你爸那邊,反正他也回不來,山高路遠的,撐死了也就是在信里邊罵兩句。先跟鄭娟在一起,剩下的以後再說唄。你跟鄭娟生一個老周家的種,以後這事兒露了也沒什麼。而且你二姐不也是偷偷模模的跑到貴州,送上門去嫁給一個大十歲的什麼詩人麼。雖然你爸氣了三年,但這不也是原諒了麼。那到你這,三年不行,就四年唄。都是親爹親兒子,沒有解不開的仇嗎。
你也別口是心非,哥跟你說,秉昆,現在時機最好。要是等孩子生下來,你再說孩子是你的,那就不合適了。你媽又不傻,別看她不識字沒文化,看事兒那可明白著呢。而且到時候你爸那邊,那就更不好說了。這話我跟你說,但是你可別把我賣了。我跟你們周家來說,終究是外人,這鼓搗你娶個帶孩子的小寡婦,要是傳出去,給我按個白眼狼的名頭是少不了的,在光字片也沒法混了。」
周秉昆搖頭道︰「不能,言哥,你是我爸我媽看著長大的,咱倆又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早都是一家人了。我媽不是出去給你張羅對象的事了麼,那要不當你自己人,哪能攬這活,你就是想太多。」
「你別把我招出去就對了。」王言問道︰「給你迷成這樣,那鄭娟長的不錯?」
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周秉坤也不藏著︰「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標準,反正在我標準里,她可老好看了。」
「那你們聊的怎麼樣?」
「言哥,我跟你說實話,你別笑話我啊。我跟她總共就見了幾次面,說話都沒過三十句。就平時沒事兒的時候吧,總是忍不住的想她,也想過把她娶回來。但是你說我就跟她見了那麼幾次,說了那麼幾句話,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現在咱倆說這些,什麼先斬後奏這個那個的,啥用沒有,都是我一廂情願。」
「完蛋操,看上了你就往上湊啊。」王言搖頭道︰「秉昆,現在什麼情況你得搞清楚。她自己懷著孩子,有個歲數大的老母親,還有個瞎眼的弟弟,就這條件以後再嫁的機會基本沒有。你願意啊,你說成天想,不能光想人家多好看吧?她媽,她弟,她孩子,那可都是事兒。既然想過了,還對人家念念不忘,你就干脆點兒。要是行,大家就抓緊時間,要是不行,也不能把自己耽誤了,你媽惦記著呢。」
「那我咋說啊?」
「有啥說啥,咋想就咋說唄。」王言起身道︰「你在家等一會兒,鄭娟她們家條件不好,肯定多少有些虛,我去衛生所給配上一副安胎補氣的藥,孕婦都能喝的,對胎兒沒傷害。你拿著去太平胡同找鄭娟,跟她聊一聊去。」
說完,也不管一時有些小慌張的周秉昆,他利索的穿鞋走人。騎著騎行車到了衛生所,跟當班的人打了招呼,快速的抓了點兒藥離開,當然是付過錢的,不過也沒多少就是了,成本價還要再成本一下的那種。畢竟這里的主管,就是另一個坐診的三十多歲大哥,賬目啥的都他負責……
再次回到老周家,屋里的周秉昆早都收拾好了,在炕沿邊做著,挺積極的。
見王言進屋,趕緊起身來接︰「謝謝言哥,那我先過去看看?」
「你先等一會兒,來回的路上我想了一下,有點兒不對勁。」
「就一家子窮苦人,能有什麼不對勁的?」
王言搖了搖頭,坐到一邊倒熱水︰「你想一想,那個什麼水自流,還有駱士賓他們兩個,為什麼這麼積極的給鄭娟送錢?」
「他們不是好兄弟嗎?照顧照顧兄弟媳婦兒不也是應當應分的?」周秉昆坐到一邊,道︰「不是哥,這事兒你最有發言權吶。你看你家我舅和舅母走了之後,我爹我媽不是主動找到街道照顧你的嘛。」
「那能一樣嗎?咱們兩家是一塊起的房子,住了這麼多年,咱倆沒出生的時候你爸媽跟我爸媽就一起幫扶著,那是多少年的交情?水自流跟駱士賓他們才多大?認識到現在才幾年吶?幫助兄弟媳婦確實應該,確實仗義,但是一個月三十五,那是小數目嗎?你掙多少,我掙多少啊?
他們的錢肯定來路不正,你不是說他們兩個成分不好麼?成分不好肯定沒有正經單位收,他們還能給三十五,那一看就是投機倒把,倒票,倒煙酒什麼的。這錢來的是多,可也不那麼容易,是擔著風險的。就這樣辛苦得來的錢,你要說他們給十塊我信,也算是他們講究。可是給三十五那就可太多了,多的不正常啊。」
「你懷疑鄭娟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們倆其中一個的?就憑錢給多了?那不是更顯著他們倆仗義嗎?而且他們投機倒把,賺的肯定也多啊。你就是想多了,哥。」
王言嘆了口氣,孩子太年輕,對于人情世故還不甚精通︰「得了,看來跟你說不明白,去找鄭娟吧。」
「你就是想多了。」周秉昆搖了搖頭,提著藥擺弄了一下︰「注意事項啥的都寫著呢吧?」
「靠這個吃飯呢,那還能忘了?快去吧。」
「行,那我走了啊。」
周秉昆轉身出屋,不大一會兒,外面響起了自行車離開,輪胎壓路的聲音,漸行漸遠。
走的這麼干脆,是之前已經做好自我心理輔導了,王言搖了搖頭,拖鞋上炕,靠著窗台喝茶水。
他的那一攤子,肯定是要鋪開的,但他是以後的事。現在才七三年,特區試點成立,要到七九年,等到東北及其他內陸地區可以有所作為,更是要到八四年左右,時間還早。
所以他現在也沒什麼好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做他的老中醫,先把神醫的名頭搞出來。至于錢,以後的起步資金,也用不著他鑽營,犯不上去黑市倒票什麼的。因為現在他的工資待遇足夠生活,而想要更多的錢,只要他‘王神醫’廣為人知,那麼他就不缺錢,不缺資源。
治病救人雖是醫者本職,但所有的患者家屬,都希望通過一些物質方面的饋贈,讓醫者更加的盡心盡力。到了幾十年後,給醫生紅包的事仍然是個理所當然的規則。不過是有的人不要,或者反充住院費,有的人習以為常,不弄點感覺過不去而已。
他之前不僅做過專職醫生,還是華夏最好的醫院做醫生,而且還升到了最高的主任醫師,還是學院最受歡迎的教授,最受歡迎的博士導師,同時還參與國家領導人的保健工作。那些有關醫患,有關醫院等等的亂七八糟,他挺明白的。
而這個過程也用不了多久,只是看他能不能治幾個要命的病,到時候旁人以訛傳訛就能給他捧上天,好在他實力夠,能撐住。
當然過程中也少不了幫幫周秉昆,讓其平安順遂。他昨天並沒有忽悠周秉昆,是真的有心讓其上位。
周秉昆不是傻的,還有些小機靈。包括原劇中開教育書店,還是後期搞搬家公司,其實還不錯。雖然經營的那個飯店,因為太小,看不出太多,但那飯店井井有條是他一手開起來的,管理也算有幾分。給個平台,歷練歷練,問題不大。
當然不說周秉昆本身還算有兩下子,就是沒有,大把的資源砸下去也能有了。這活王言很熟,他以前沒少干。
至于說到現在,水自流、駱士賓兩個,他在想著是不是直接弄死了事。省的以後還因為孩子,整出一堆爛糟事。
不過水自流還好,算是有那麼點兒良知,作為已被槍斃的涂志強的‘真正有感情的朋友’,給鄭娟送錢是其一力堅持,若不然駱士賓是不會給錢。
現在水自流的地位高,駱士賓只是涂志強他們兩個後邊的小弟罷了。以後卻是駱士賓起來了,水自流淪為附庸,還被踢出了公司。雖然後來還是幫著駱士賓忙這忙那,卻也不知心中是否甘願。
而駱士賓,那是周秉昆失手弄死的。被抓的時候,他都不知道駱士賓是死是活。不過在他獲知駱士賓死訊的時候,或許他也是有解月兌的。盡管他娶了鄭娟,認了兒子,但到底是個男人,對鄭娟那樣一個自己深愛的苦命女人的遭遇,不可能真當沒發生。
現在是二月份,鄭娟懷孕四個月,也就是說,在七八月份就會生產。原劇中年過的狠,中間的時間卻不是很清晰。水自流、駱士賓兩個人是在鄭娟生產之後被抓的,場景不是冬天,基本上也就是半年多就該被抓了,十年之內也見不著。
如此一想,王言決定放駱士賓和水自流一馬,等到以後再說。盡量讓周秉坤自己解決,親手報仇總是最痛快的……
周秉昆騎著自行車,晃悠晃悠的去往太平胡同,腦子里想著見面應該怎麼跟鄭娟說。離的本也沒有太遠,又是倆 轆轉,距離越近他越慌。
「干啥去啊,秉昆?」
突然的招呼聲,沉思中的周秉昆猝不及防,正好輪子偏了一下,加上前天才下的大雪,地上正覆著冰。一個沒操控好,正好側滑了一下,好在穩住了,若不然一頭就得扎到旁邊的雪堆里。
肖國慶懵逼的看著將將穩住身形的周秉昆,笑呵呵的上前給了他一拳︰「你尋思啥呢,都不看路啊?咋沒一頭扎進去呢,我能笑你兩年。」
「滾蛋吧你。」沒好氣的回了一拳,周秉昆蹬車就要離開。
「哎,不是,你干啥去?那邊是太平胡同,你有事啊?」
「啊……有點兒事,嗯……那什麼,我言哥讓我去那邊給人送藥。你看,這不是嗎。」周秉昆機智的找了個借口,展示了車把上拴著的一提被黃紙包的四四方方的藥。
「今天早上我看著德寶了,今天中午他跟春燕兩家就會親家。你不知道,昨天咱們散伙,我跟趕超一起走的,那給趕超傷心壞了。」
「那傷心有啥招,春燕就得意曹德寶,說他吹口琴特帥。」周秉昆搖了搖頭︰「行了,不跟你說了啊,我趕緊給人送藥去了。」
「行,快去吧,哪天再說。」
點了點頭,周秉昆蹬著自行車離開,向著太平胡同而去。
到了那個臨街的,只有不大院子的兩間房前,他有些猶豫,有些不敢開口,就腳撐地騎著車,看著鄭娟的家門愣愣出神。
「秉昆?今天不是周六啊,你怎麼過來了?」
破舊木門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響起,頭發花白,滿臉皺紋,身上有些髒兮兮的老太太推開門,正是鄭娟的老媽媽。
窮苦人家,尤其身處這樣一個物質匱乏的時代,人們多是如此的。一天天干活掙命,煙燻火燎,哪里有時間理會最沒用的面子活。
她的說話聲,打斷了愣神的周秉昆。
「啊,大娘啊。那個,我哥是衛生所的大夫,他給鄭娟開了一副安胎補氣的藥,我給送過來。你出去啊,大娘?」
不待鄭母說話,一看就營養不良的鄭光明跑了出來︰「秉昆哥!」
「哎,光明。」
鄭母揉著鄭光明的腦袋︰「要不你進來坐會兒?喝點兒熱水?」
「……哎。」
見周秉昆答應,鄭母笑呵呵的將他讓進屋︰「我得去打點兒醬油,家里的醬油沒有了。光明啊,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媽。」
周秉昆就在外屋站著,眼睜睜的看著鄭母帶著鄭光明離去。他看著面前的門簾,一時的也不知進是不進,而屋中也沒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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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半晌,他受不了如此壓抑,磕絆著開口︰「那個我把藥放灶台上了啊,用法用量注意事項都在里面呢,我哥說了,這個是安胎補氣的,你身子虛,對肚子里的孩子有好處。」
「你進來吧,我給你倒點兒水喝。」
門簾被撩開,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出現在眼前,周秉昆愣愣的點頭︰「哎。」
不大的房間中,他手中抱著一個搪瓷缸子,目不斜視的盯著坑坑窪窪的地面。之前家中、路上想的那些話,他一句說不出。
鄭娟就坐在他的身邊,手撫著肚子,偏頭看著他的側臉。
良久,還是鄭娟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