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銀鞍直

作者︰孤獨麥客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汴州城外,大雪紛飛。

數百騎牽著戰馬,踟躕前行。

路中遇到一驛站,領頭軍官下令歇息。軍士們如釋重負,紛紛尋找可以躲避大雪的地方。

驛將笑呵呵地招待這幫人。

這幫關北來的豪強子弟出手闊綽,差點把驛站內的羯羊全買下宰殺了。

驛卒們殺羊的殺羊,燙酒的燙酒,煮肉的煮肉,忙得腳不沾地。

「剁肉剁肉,終日剁肉,何日能富貴?」張溫看著武夫們豪橫的樣子,長嘆一聲。

旁邊一文士正在記賬,听了也有些感觸。

時北風呼嘯,天寒地凍,一如自己灰暗的人生,心中愈發悲涼。

「大丈夫安能終老賤哉?」文士突然扔下了筆,霍然起身。

張溫愕然。

文士轉過頭來一笑,道︰「昔年曾遇一道士,言我今歲必遇聖王,這就出去踫踫運氣。」

張溫大笑,舞著斧子道︰「你若得聖王賞識,便回來叫我,我隨你一起走。」

「一定!」文士頭也不回地出了驛站,走入了漫天風雪之中。

驛道之上人跡罕至。

這麼大的雪,沒人願意在外面折騰,除了偶爾一隊苦命的轉運糧草的夫子外,基本看不到其他人了。

文士轉了半天,身上衣衫單薄,北風一吹,頓時瑟瑟發抖。

「唉!」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苦笑不已。

人言道富貴好,可這富貴哪里尋呢?

遠方的風雪之中,似乎有大群騎士涌來。為首一人袍服鮮亮,乃大紅之色,在風雪中異常顯眼。

文士用力眨了眨眼楮,這人好像遠遠見過啊。

騎士從他身旁一沖而過。路過的每個人都朝他看了一眼,手下意識放到了馬鞍旁的鞘套之上。

文士猛然驚醒,大聲道︰「夏王殿下留步。我有計破鄆鎮!」

一騎加速上前,消失在了風雪中。

不一會兒,十余騎策馬而回,將文士團團圍了起來。

人馬口鼻皆呼出白汽,很快就被寒風吹散了。

「毛錐子,今日大王心情好,願意听你胡言亂語,走吧。」一軍官笑道。

文士一愣,讓我走路過去啊?

正遐想間,一騎從他身後過來,一個標準的擒拿,像擒生口一樣將文士橫在馬上,大笑著跟了上去。

健馬奔騰在風雪之中,不一會兒,又到了驛站旁邊。

文士暈暈乎乎地下了馬,被人領了進去。他這時才發現,不就是原本謀生的地方嗎?既如此,方才何苦到風雪里去瞎轉悠……

「末將以為大王還是不要親征得好。」驛站正廳之內聚集了一大群武夫,正中間坐著三人,一邊烤火,一邊閑聊。

「堅銳、忠武、捧日、護國、突將、衙內六軍,五六萬步騎,我若不親征,誰壓得住?」邵樹德問道。

堅銳軍以曹、濮、鄆、兗、徐、宿等州降兵為主,目前還有約七千人。軍使郭紹賓是鄆鎮曹州將,殺刺史投降朱全忠,副使張筠是時溥的宿州將。

忠武軍來了八千人,帶隊的是趙岩,許州趙家的人。

捧日軍萬人,以曹兵、滑兵為主,軍使戴思遠,副使李仁罕,梁將出身。

護國軍萬人,帶隊的是河中馬步都虞候封藏之。

突將、衙內二軍,沒有大動,只換了主要軍官,目前軍使分別是康延孝和李彥威——李彥威就是朱友恭,恢復本名後,在梁地風評不是很好。

這兩軍的副使是夏軍系統調過去的。

突將軍副使是折逋泰,橫山黨項出身。大順三年的時候在符存審手下效力,當時還是個隊頭,帶數十輕捷之士,從崤山上攀援而下,先以強弩殺敵,復白刃近戰,勇猛無比。歸德軍設立後,升任副將,去年升任十將虞候,今年又撈到了機會,擔任突將軍副使。

此人覺悟相當好。當時符存審夸獎他的勇武,折逋泰直接說他奮勇拼殺是怕邵樹德敗了,然後給橫山黨項招來災禍。並說大唐的邊將節度使就沒幾個善人,難得遇到邵樹德一視同仁,因此他願意拼殺——

「或聞從前帥臣,多懷貪克,部落好馬,悉被誅求,無故殺傷,致令怨恨。從今已後,必當精選清廉將帥,撫馭羌戎,明下詔條,漸令知悉。」

連宣宗都知道邊境帥臣經常在黨項部落那里作孽,要精選「清廉將帥」,可見一斑。

而叛亂的黨項是什麼結果?

「南山(橫山)黨項,為惡多年,化諭不悛,頗為邊患,近興兵士,經歲討除。拒官軍者,悉就誅擒;懼法令者,皆從逃竄。」

一個「悉就誅擒」,不知道省略了多少血淚。

黨項人是被殺怕了,他們不想再回到以往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邵兀卒這麼仁義,不歧視他們,還不得保他打天下?

衙內軍副使韓洙,武威軍左廂兵馬使韓遜之子。

靈州韓氏這些年極其恭順,前後輸送了數十子弟入軍,戰死沙場者幾近三分之一。邵樹德已經將他們看作了自己的元從老底子,與關北的楊氏、折氏、王氏一個待遇。

韓洙在邵樹德的親兵都內任副將,管著二百人。他還有個弟弟韓澄,目前在鐵林軍任副將,也已從軍多年。

韓洙並不是孤身到衙內軍上任。跟他一起去的還有五十名邵氏親兵,分任各級軍官,他們將圍繞在韓洙周圍,作為軍使李彥威的制衡力量。

堅銳、護國等六軍,士兵來源、成軍年限、戰斗力不一,背景復雜,心思猶疑,確實換誰來都不好使,只能邵樹德親自指揮了。

「大王既要親征,那麼鐵林軍就不能調回。」一中年武夫說道︰「捧日軍末將還能彈壓住,但其他部伍實在不敢保證。萬一出點事,怕是不堪設想。」

「鐵林軍不調回,誰去晉絳呢?」邵樹德問道。

「讓武威軍盧將軍率部返回晉絳鎮守。月底義從、天柱等軍就開始整編了,可讓他們分駐洛陽、汴州,整編完了就地操練。」中年武夫建議道︰「如此,鐵林軍就不用調回來,可繼續在前線作戰。」

「也好。」邵樹德同意了,道︰「戴將軍說得不錯,以鐵林、飛龍二軍為骨干,足以彈壓諸部了。」

「大王,臘月將至,是否等一等再出兵?」另外一人問道。

「郭將軍有所不知。我那義兄野得很,正月里都敢出兵,時不我待啊。若被他拖住了,再想打朱瑾等人,可就沒那麼容易了。」邵樹德說道︰「東征宜快不宜遲。不過此事尚需保密,不得聲張。」

「末將省得。」戴思遠、郭紹賓二人齊聲應道。

廣勝、龍驤、神捷、龍虎四軍已經東行。前陣子圍攻鄆州,不克。後來在城下被鄆兵殺敗,不是很理想,目前已經撤了回來。

李唐賓執行消耗降兵的任務倒是很堅決,听聞又要強令他們攻城了,軍中怨聲載道,不是很穩當。邵樹德覺得他有必要親自去一趟了,消耗也不是這麼個消耗法子,搞得太狠的話,若是起了嘩變,也是件麻煩事。

「你是何人?方才在道中揚言可破鄆鎮,大言乎?」邵樹德將目光轉向被領進來的文士,笑問道。

「僕李延古,參見大王。」文士躬身行禮道。

「可有官身?」

「未曾出仕。」

「若獻計有功,得個官身亦很尋常。」邵樹德說道︰「你有何策?」

「大王。」李延古稍稍平息了一下心情,道︰「僕听聞朱瑄自魏博返回鄆州後,節度使朱威不納。瑄遂奔青州,王師範用其為衙將。朱瑄此人,又豈肯長久蟄伏于人下?不若遣人離間,王師範若暴殺之,則朱威、朱瑾疑懼,其聯盟不攻自破也。」

「此策倒有那麼幾分樣子,不過已經有人想到啦。」邵樹德笑道。

李延古聞言很失望。

「你能想到這個,也不錯。」邵樹德又笑道︰「銀鞍直尚有文吏空缺,你若願往,今日便可入軍。」

李延古大喜︰「固所願也。」

「你是關東人?」

「僕祖籍趙州,今落籍洛陽。」李延古回道。

「好!關東多豪杰,我一視同仁,有功則賞,有才錄用。今後若立功勛,封妻蔭子尋常事也。」邵樹德說道。

邵樹德想起朱全忠在河南拳打腳踢各鎮後,多有其他地方的人才前來游歷,觀察他是否值得投效,一如當年關中豪杰、士人到關北投效他一樣。

已經入主汴州了,統治地域有了很大的變化,不再是一個關西政權,適當吸納一些關東人才本來就是必需的——關西、關東出身,並不是看你籍貫在哪里,還要看你最初投效的是哪一方,派系淵源是非常復雜的。

「若有得力人才,亦可舉薦一二。」邵樹德又道。

「大王,僕自薦。」一廚子拎著剁肉的斧子沖了過來,大喊道。

「嘩啦!」數名甲士上前,將他摁倒在地。

野利克成抽出佩劍,用眼神詢問邵樹德,是否將這個冒失鬼給殺了。

「讓他過來。」邵樹德招了招手,道。

親兵們取了他的斧子,又仔細搜檢一番,這才讓此人過來。

「你是驛卒?」邵樹德問道。

「驛卒張溫參見殿下。」張溫行禮道。

「哪里人?」

「魏州人。」

「魏人緣何到此?」

「始為梁軍小校,軍潰後無處可去,便在驛站謀生。」

「又想當兵了?」

「不得富貴不甘心。」張溫道。

「可會騎馬?」

「會。」

「今日你運道不錯。」邵樹德道︰「銀鞍直要擴軍至千人,我做主,收你進銀鞍直。」

「謝大王。」張溫喜道。

邵樹德笑了笑,起身道︰「走吧,時辰不早了。」

銀鞍直指揮使楊弘殷站在門口,聞言立刻讓人整隊,準備回汴州。

他的部隊有八百人,全部是關北酋豪、邊疆豪強的子弟,是夏王非常信任的部隊,幾可媲美親兵都。

這次將少許擴軍至千人。兩百個名額中,夏王塞了不少人進來,主要是汴宋人氏,不知道出于什麼考慮。

不過那些人的本事倒也不算差。比如有名董璋者,听聞是在黑水城牧羊的朱友讓的童僕,友讓被俘後,家門破敗,董璋等人便散去,一度在汴州城內當杖家,後來被石彥辭收編,這次被石某人舉薦過來當兵。

類似之人不少,多為梁地少年驍銳之士,似乎表明了一種隱隱的傾向。又或者是夏王的政治權謀之術,反正楊弘殷不太懂。

但他知道,從今往後,這類人估計少不了,一如朱全忠當年提拔的劉捍、寇彥卿之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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