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府府台大人齊文珺于大辰十六年臘月二十六入暮時分跑到了涼浥縣季中檀的家里。
「師兄好!」
齊文珺規規矩矩的給季中檀行了一禮。
季中檀躬身還禮︰「師弟好,好久不見!」
「師兄啊,師弟我可想死你了!」
「師弟啊,你不會是要在師兄家里過年吧?」
齊文珺大笑,「知我者,唯師兄也!走走走,外面風雪甚大,師弟我原本早就該來,卻被涼州府的那些破事給耽誤了,今兒夜里,咱們師兄弟又像當年在長安書院那般把酒言歡、秉燭夜談!」
作為曾經在長安書院的同窗,二人皆在張桓公門下讀書,要論成績和才華,季中檀是比齊文珺更高的。
可入仕之後的變化卻出人意料,其實應該是在意料之中。
齊文珺的家就在長安,本就是官宦世家,在前朝的時候,齊文珺的父親齊人便是大離朝官居四品的吏部侍郎。
大辰消滅了離朝之後,不僅僅是接管了離朝的國土,也接管離朝的那些官員,齊人就是其中之一。
這位齊侍郎很會做人,他很快就和新朝的新勢力打好了關系,並將他的兒子齊文珺送入了長安書院,放在了張桓公的座下。
張桓公和齊人同屬于舊朝的舊臣,原本就熟識,而今又同為新朝的臣子,自然對齊文珺多有照拂。
而季中檀呢?
他僅僅是長安城外舒陽縣人,家境貧寒,在大辰二年的鄉試之中憑著自己的本事考中了舉人,憑著第二的優異成績進入了長安書院,被愛才的張桓公收入名下。
一個官宦之家的少爺,一個貧窮家境的孩子,就這樣在長安書院相識。
作為曾經住在一個屋子里,睡在上下鋪的師兄弟,二人之間身份上的隔閡漸漸消除,反而成為了知交。
張桓公其實更喜歡季中檀,因為這孩子懂事、踏實,才學極好。只是二人在踏入仕途之後,齊文珺因為他爹的緣由,從縣令而至一府之府台,僅僅用了十年時間。
反觀季中檀……候補三年才終于有了一個實缺,來到這天遠地遠的涼浥縣當了一個縣令,這一當就到了現在。
坐在西廂房中,齊文珺喝著茶極為感慨︰「長安一別……咱們是大辰六年分別的,在九曲池頭!對對對,我想起來了,那也是一個冬天,也是下著大雪,師兄你指著那文峰閣意氣風發的說……老子的詩詞文章,終有一天會被供在里面!」
說完這話,齊文珺俯過身子嘿嘿一笑︰「師兄……你這理想,怕是早已被磨平了!」
季中檀老臉一紅,「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哎……」
他長長一嘆,給齊文珺斟了一杯茶,「莫提當年,當年你還指著長安城說要立于那最高的廟堂之上!不過……伯父而今雖已辭官,但人脈還在,多在京都活動活動,你再上一步不就去了那廟堂之上了麼?」
齊文珺呷了一口茶搖了搖頭,「師兄,而今京都形勢變化莫測,在前來涼州的時候我去拜訪了一次北都侯府的羅侯爺,他說這北境之地是個好地方……我覺得這句話有點深意,就在北涼府安生的呆著,莫要去蹚了京都的那一潭渾水!」
「對了,師兄,恩師身體可好?這到涼浥縣的時辰晚了一些,我沒敢去,怕打擾了他老人家。」
季中檀點了點頭︰「恩師的身子骨還硬朗,飲烈酒半斤而不醉,明兒個我們同去拜訪恩師。」
齊文珺並沒有對烈酒這個詞上眼,而是又問了一句︰「你那女婿呢?這小子在涼州城干的那事把我給套住了,不過他那事干得漂亮,恐怕會受到北都侯府的重視!」
許小閑在涼州城為了弄死周閻王,結果陰差陽錯將曹刺吏一伙給拖下了水,被齊文珺給一網打盡。
「師兄,有件事得提醒你一下。」
齊文珺俯過了身子,神色有些嚴肅,季中檀一捋那兩撇八字胡須,微微蹙眉,「師弟請講!」
「涼州城,曹不動全家被殺,府兵死了五百來個,這事兒你知道吧?」
當初這件事在涼州城極為轟動,簡秋香回來之後有說起,往來于涼州城和涼浥縣的商人們也有提到,季中檀當然有听說。
他疑惑的問道︰「那不是陛下派了刀騎前來干的這事兒麼?」
大辰刀騎穿黑甲背長刀騎黑馬,這是標配,也是他們的標志。
簡秋香當時正在涼州城,她親眼所見,這肯定是假不了的。
可是齊文珺卻搖了搖頭,低聲又道︰「我在涼州城見到了一個人。」
「誰?」
齊文珺伸出手指叩了叩桌面,「大管家!」
季中檀豁然一驚倒吸了一口涼氣——大辰刀騎有個名聲不顯但威望卻僅僅在雲樓先生之下的大管家!
唐無妄當初在涼浥縣起事,大辰刀騎便在雲樓先生的帶領下南征北戰。
在那八年的戰爭歷程中,有一場極為有名的戰役——桑洋河大捷!
那一戰之後,刀騎名震天下!
也是在那一戰之後,唐無妄取得了北境之地的完全控制權,被稱為大辰軍對大離戰爭的第一個重要轉折點。
桑洋河之戰的實際指揮者便是大管家!
大辰覆滅了離朝之後,按照雲樓先生的安排,刀騎交給了唐無妄,但極少有人知道許雲樓留下了三千親衛隊,他們,號稱刀騎中的刀鋒!
齊文珺知道,因為他此前在北都侯府見過大管家。
所以那一天在涼州城,大管家也找了他,大管家需要的是他齊文珺保證許小閑的安全,為了許小閑,大管家還砍了涼州城兩刀。
「大管家出的手?這麼說……當初京都那傳言是真的?」
所謂京都傳言,便是有言官說許雲樓有不臣之心,背著陛下,私自還擁有一支強悍的軍隊。
當初那傳言在京都鬧的沸沸揚揚,直到許雲樓離去,陛下慎重的申明了雲樓先生之偉大功績,並在雲樓先生犧牲之後,將他的畫像請入了忠烈祠,朝野上下似乎一夜之間便忘記了這件事,轉眼十四年過去,再也沒有人提起。
齊文珺點了點頭,「是真的。」
「師兄啊,我就不太明白,大管家都隱忍了十幾年了,他為什麼要在涼州城砍那兩刀?如此一來,陛下豈會容他存在?」
齊文珺還有另一個擔心,大管家曾經出現在北都侯府,侯爺羅浣溪,以前可是許雲樓的右指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