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衣容很是驚訝。
對面的那位中年男子穿著華麗極有氣度,顯然不是尋常之人。
他身邊的那婦人也雍容華貴氣質清雅,舉止之間閑淡如水,給人一種如沐春風般的感覺。
他們身後的那十個帶刀的保鏢都是高手,此刻他們極為緊張,他們的手已經握住了刀鞘。
剛才常伯和那中年男子對視的那一眼里,彼此都帶著殺意,這種感覺不會錯,那麼他們認識,而且還是仇人。
听那中年男子的口音,帶著明顯的京腔,他們是從長安而來,莫非是大商人,因為常伯曾經是土匪。
或許常伯曾經打劫過對方,這便結下了仇恨。
「推我進去。」
「你們要不要進去坐坐?」
唐無妄咧嘴一笑,眼楮徐徐眯了起來,「那就進去坐坐!」
雲衣容將常伯推入了涼亭中,常伯杵著拐杖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他坐在了石桌前,又對雲衣容說了一句︰「還得麻煩你去幫我打一壺水,有故人從遠方而來,我一個糟老頭子沒有美酒沒有好菜,只能沏一壺清茶來招待招待。」
雲衣容取來了水也取來了一個爐子。
她用火折子點燃了爐子上的火,將茶壺放了上去,問了一句︰「少爺在百花鎮,要不要請他也來坐坐?」
說這句話是雲衣容有些擔心常伯,常伯的武功雖然高強,但他畢竟老了,而對方的人多,萬一真打了起來,常伯肯定是會吃虧的。
常伯卻擺了擺手,「辛苦你了,你出去吧,我和這位故人聊聊過往。」
雲衣容遲疑數息退了出去。
唐無妄也揮了揮手,讓魏公公也退了出去,涼亭里就剩下了三人。
「一別……十六載,我沒料到你還敢來這里,若是知道你要來這里,我就帶著刀鋒把你殺了。」
「我也沒料到你會在這里,山里呆不下去了?還是你又從許小閑的身上看見了希望?」
「呆不下去了,少爺當年說不允許我們當土匪……當土匪就要去搶老百姓,去搶過往的商隊,這對他們不公平。你看,少爺臨死都還在說著公平。」
大管家將桌上的茶葉罐子揭開,取了一撮茶丟入了壺里,又問了一句︰「你說,這天下哪里有什麼公平?」
「憑著刀鋒的身手,當土匪的日子也能過得很滋潤,何至于連生存都困難。」
「所以沒有辦法了,我就帶著刀鋒出了山,正好小少爺這里需要人,我們就投奔了小少爺。」
唐無妄一直看著大管家,他淡然一笑,「你老了。」
「嗯,我老了。」
唐無妄的眼楮徐徐眯了起來,視線頗為凌冽,「但你依舊是曾經的那個大管家!」
「你在涼州城砍那兩刀,不就是為了引我來這里麼?」
「現在我來了,就是想來看看你究竟想干什麼,也想看看你是不是還想砍我兩刀,你的刀呢?」
大管家也笑了起來,「我覺得我快要死了,原本想在臨死之前找你問問那公平何在,後來在這里住了一些日子,忽然發現那狗屁公平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你听,這里面是那些孩子們的讀書聲,我很喜歡。你看,外面種植了許多的果樹,小少爺說明年春,那些果樹就會開花了。一顆樹上三種花,那會是怎樣的模樣兒?我想看看。」
「你既然跑到涼浥縣來了,那麼刀騎應該就在附近。讓我猜猜……嗯,他們應該就在瞿山里,極有可能就在我曾經呆過的那山村里。」
「你是想要來親眼看著刀鋒死光死絕,因為唯有如此,你才能夠睡得更安穩一些。不過有些遺憾,刀鋒並不在那山里的村子里。」
「這麼給你說吧,刀鋒就在這里。你的膽子比以往大了許多,這是好事,若是你早年膽子能有這麼大,就不至于將漠北三州割讓給北魏了。」
「江山既然是你的,你想怎麼搗騰都行,來,喝一杯茶。」
大管家斟了三杯茶,遞了一杯給唐無妄,又遞了一杯給雲皇後,「你知道我現在心里在想什麼麼?」
唐無妄端著茶杯,那雙眯著的眼楮睜開來,「當然是想殺我。」
「嗯,」大管家沒有否認,他點了點頭,「我是真的真的很想殺你,想了十四年了!」
「那你為什麼沒有動手?」
「因為少爺將刀鋒交給我的時候告訴了我一句話。」
唐無妄俯過了身子,問道︰「大哥說了什麼?」
「他說……大辰不能再亂了,亂了,苦的是百姓!」
唐無妄深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可我真的派了刀騎去瞿山,一萬刀騎!」
「我是想要殺你的,因為刀鋒本就不應該存在,你活著一天,刀鋒存在一天,這大辰就難以安穩。」
「現在我送到了你的嘴里,你若是依舊不殺了我,等我回了京都,我依舊不會放過刀鋒。」
大管家想了片刻,搖了搖頭,「你其實沒有理解到我砍涼州城那兩刀的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小少爺長大了,他很不錯,各方面都不錯,我想讓你看看涼州,看看小少爺。」
「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大辰就真的亂了,那個瘋女人就要作妖,小少爺是個文人,太仁慈,不像少爺……其實少爺也是太仁慈。」
「我請你來,是希望你能護著小少爺,莫要讓他再受了那些委屈!」
「如果你還記得青龍台結義,還記得淡水樓的那幾壇酒,還記得刀騎死掉的那些人……那就將小少爺放在心上。少爺既然給小少爺取名為小閑,那就讓他在這涼浥縣好生的閑著,在大辰,好生的活著。」
唐無妄又俯過了身子,「你這是在威脅我?」
「你可以將這當成威脅,若是你不願意……這大辰再亂了又如何?」
唐無妄的身上忽然爆發出了一股強大的殺意,然而大管家卻淡然的端起了茶杯。
茶杯里的茶水在蕩漾,這不是大管家的手在抖。
他很老了,但他的手依舊穩定。
只是他身邊的那把刀,似乎感受到了這氣機,那把刀居然在刀鞘里發出了陣陣刀鳴。
一劍從涼亭外而來。
這是魏公公的劍,卻出自唐無妄的手。
那把刀豁然而起。
它撞破了這涼亭的頂,它握在了大管家的手中,它向那一劍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