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安若毫不猶豫的和許小閑又喝了一杯。
對于百花鎮在短短半年時間所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是知道的。
他用過百花玉紙,也用過百花蚊香,還吃過百花飴糖,喝過百花狀元紅。
他知道百花紙業而今早已擊潰了章氏紙業,僅僅是因為產能的原因,百花紙業距離佔領全國市場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但現在他是大辰的攝政王!
如果他動用國家的力量成立大辰國家紙業,那麼在極短的時間里,他就能憑借著先進的技術,價廉物美的商品,將章氏紙業徹底擊潰!
他既然能夠將六大世家之一的章氏擊潰,也必然能夠將其余五大世家擊潰——
不用發動戰爭。
不用費一兵一卒。
有了國家為後盾,他當真能大展拳腳做出一番大事業來!
六大世家自然被淘汰,要麼轉型,要麼消亡,要麼參與到這一競爭之中,在可見的時日里,他們或將成為過往的歷史。
童安若拎起了酒壺,為許小閑斟了一杯。
「在軍事上,五大侯府將不再存在,我會重建大辰五大軍區!」
「所有的訓練方法都將采用我百花特種部隊的訓練方法,兵不會太多,但我能保證每一個兵都是精兵!」
「所以五大軍區,常備軍力,各自只有三萬人。他們將接受最嚴苛也最科學的訓練,他們將裝備上和百花特種部隊一樣的武器,人員縮減了八成,但戰斗力卻會提高十成!」
「這才是我希望的大辰士兵該有的樣子,到時候,我會要回漠北三州!」
「此其三,以精兵利器強國,值不值得再喝一杯?」
「值!老夫敬少爺一杯!」
二人再飲一杯。
「我說的這一切,是基于一個穩定並高效的朝廷,這就是我深夜來訪的原因。」
許小閑從懷中取出了諸葛先生給他的那本小冊子,遞給了童安若,「御吏台,未盡其責,你當罰酒三杯!」
童安若接過這小冊子翻開來看了一眼,隨後將這小冊子放在了矮幾上,苦笑三聲,「當罰三杯!」
他連干了三杯酒,許小閑卻俯過身子追問了一句︰「為何?」
為何御吏台會變成這個樣子?
為何你童安若明明知道大辰之病,卻毫無反應?
為何唐無妄如此信任你,你卻沒有約束御吏台的官員們,以至于他們和地方的官員同流合污。
這是發至靈魂的拷問。
若是童安若給不了許小閑一個完美的解釋,那麼在許小閑的心里,這位父親極為信任、母親推崇備至的老臣也不過如此。
他已經明明白白的回答了童安若的問題,現在輪到他來問問他想要知道的問題。
童安若悵然一嘆,轉頭望向了窗欞外漆黑的夜空,沉吟片刻才收回了視線,看著許小閑極為認真的說道︰
「我擅泳,我自小生活在長安,原本的家就在溪老坊,背後有一條小河,它叫溪老河。」
「雖然溪老河是條小河,其實這是指的它的寬度。它不寬,水卻很深,可行小舟。應該是從四五歲開始吧,每年夏天,溪老河就是我們那樣的孩童的樂園。」
「自幼我就是一個好強的人,溪老河練就了我很不錯的水性,我成了那一群孩子里面游泳最厲害的那個人。」
許小閑仔細的听著,眉間微蹙,不知道童安若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自然沒有打斷,繼續听童安若娓娓道來︰
「記得大致是十八歲那一年秋闈,我中了舉人,在慶賀了一番之後邀約了三五好友再游溪老河。他們對我提出了一個要求,說我既然水性如此只好,自然需要增加一些難度,于是……」
「他們用繩索綁住了我的手腳。」
「我以為我能夠在河中掙月兌這些繩索的束縛而抵達彼岸……」
童安若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結果當然是差點被淹死!」
「此後余生,我屢屢差點被淹死,當然不是在河里,而是在官場。我用了三十年的時間,才真正的明白了官場的水,比溪老河的水來的還要深流的也還要急。」
「哪怕是大辰建國之後,我本以為這一次能夠暢游一番,但依舊還是太天真了。」
「作為臣子,老夫不去評價先皇的功過是非,老夫也知道先皇的手腳其實也被束縛住了。」
「所以在大辰十一年,老夫就辭去了右相之職來到了御吏台任了這御吏大夫一職。誠如你剛才所言,御吏台未盡其責,老夫知道,皇上也知道。」
「老夫在御吏台這七年的時間里只做了一件事,弄清楚了大辰各級官府那些官員的品性和能力,這些先皇也知道。曾經查辦過一次,這就是大辰十三年的那場吏治風波。」
「因為大辰的官員走舉薦之路的最多,他們和朝中的許多大員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些大員的背後,又和六大世家或者五大侯府有著盤根錯節的關系。」
「十三年前的那次吏治整頓,僅僅持續了三個月,卻引起了強烈的抵抗。」
「朝中許多的官員上書皇上,言說此舉若是繼續下去,定會動搖大辰之根基。也言說人無完人,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最後這場吏治整頓就這樣無疾而終,皇上和老夫喝了一夜的酒,都醉。」
「就是在這二層樓上,他說……力不從心……他說他要做的最重要的是穩住大辰的江山,將這些事留給後人去解決。」
「你而今是攝政王,老夫想,這江山不是你的,你或許不會被束縛了手腳,若是你剛才的三個主張能夠得以實施,或許能破開那張網。」
「我最後還想再試一次,若是你敢掙月兌那束縛,老夫就陪你再玩一次,老夫這把年紀了下黃泉也無所謂了,可你才十八歲……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許小閑算是听明白了,這位童老大人憋屈的活了一輩子,他其實已經很清楚的明白了一個道理——黑暗中既然沒有光,那就睜開眼楮默默的注視著這黑暗,閉上嘴不再言語,就一壺酒用這醉眼去看這漆黑的世界。
這是逃避麼?
在有些人看來是,但在許小閑看來,這也是一種睿智。
童安若舉起了酒杯,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我和張桓公是好友,前些日子他也來過這二層樓一次,我們也喝了不少酒。」
「他說……你若是來找了我,那我就不要放棄最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