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早不上晚不上，非得這會兒上來搗亂……」
梅林有些掃興地咂了咂嘴，隨即便從行囊中掏出了一塊造型與盾牌頗為相似的金屬板，將其卡在城牆上後站了上去，然後就乘著這塊功能像極了電梯的東西來到了城下，落地後不斷地掏出大量體積巨大且意義不明的組件，直接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盡管亞瑟只說了有關自己‘本質’被改變的第一個角度，但無論是他還是加雯都很清楚，在某人上線之後，一切除了測試異化輻射塔的事物全都要靠邊站，原因無它，這點時間實在是太寶貴了。
誠然，梅林在今天之前已經做了大量基礎工作，但那終究只是小規模測試與理論上的測算罷了。
異化輻射塔可不同于那些常規發明，這是運轉過程中但凡出現半點意外都會釀成巨大事故的恐怖機器，別的不說，就算只是輻射強度方面稍微多上零點一個百分點，都有可能直接讓這支藏鋒戰團當場覆滅，讓威廉苦心累積數十年的心血毀于一旦。
國戰當頭，目前與沙文帝國完全捆綁在一起的墨陣營可付不起這個代價。
所以無論如何，大家都必須將這場‘異化’的風險降到最低，而墨本人的存在，則比任何能夠提高成功率的手段有效得多。
因為只有他，才能無條件掌控那股名叫‘罪’的力量。
所以在季曉島宣布可以‘開始了’的瞬間，無論是梅林、加雯還是亞瑟都第一時間行動了起來。
老爺子直接通過攜帶型重力場發生器iii型下了城牆，就地開始組裝那些每個組建都有可能引發極端事故的異化輻射塔，亞瑟則緊跟著一躍而下，緩步走向那列隊整齊的十余個方陣；加雯則是打開了手中那本名為呢喃教典的東西，輕聲囈語著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禱詞，通過某種抽象的力量開始為下面那些藏鋒戰士進行賜福。
在同時做出行動的三人中，梅林和亞瑟干的都是實事兒，似乎只有加雯在做無用功，畢竟剛剛重建角色沒多久的她太弱了，在自身實力都沒能重回高階的情況下，想要如此大範圍地影響下面那些訓練有素、意志堅定的部隊，含蓄點說是扯淡，直白點的話……
「你今天沒吃藥？」
季曉島走到加雯旁邊，轉頭瞥了眼正抱著邪典念念有詞的後者，皺眉道︰「實在想找點事做的話，你還不如去樓下食堂幫忙做大鍋飯。」
加雯聳了聳肩，沒有半點忌諱地打斷了自己的禱詞，輕笑道︰「我知道曉島妹妹你覺得我這種胡鬧般的加持根本沒可能生效，但我念這東西的目的原本也不是用來加持的呀。」
「哦，那是為什麼？」
季曉島垂眸看著已經走近最前面那個方陣的亞瑟，漫不經心地問道︰「練習口語麼？」
加雯搖了搖頭，莞爾道︰「我覺得自己的普通話水平已經沒有必要再提高了，至于為什麼嘛……該怎麼說呢，畢竟我姑且也是一位神祇的信徒，所以就想著或許隨便念叨兩句就能吸引到祂的目光嘛，你也知道，吾主的信徒別說是跟其它同行相比了，就算是比起那些邪教徒，也是少得可憐啊。」
季曉島不置可否地輕哼了一聲，淡淡地說道︰「如果你指的是夢境教國中那些人的話，比起那位謊言之神伊札納爾的信徒，他們的數量的確讓人嘆為觀止。」
「說的是啊，雖然作為正統神祇的信徒，羨慕那些邪教徒的規模確實有失體面，但吾主似乎確實對經營信仰方面興趣不大。」
加雯如此感嘆了一句，隨即忽然咧嘴一笑︰「但祂畢竟是謊言之神，換個角度來看的話，就算是這種事也有可能是騙人的吧？」
季曉島微微頷首，然後便不再說話，任由加雯繼續念誦那些恐怕連她自己……不，應該是她絕對不會相信的禱詞了。
有一說一，季曉島對加雯的印象並不算壞，一方面是後者確實深諳為人處世之道，幾乎跟任何人相處時都能讓對方心生好感，另一方面則是加雯從未對季曉島耍過半點心機，哪怕她是個城府深到能讓任何失足者摔死，渾身都長著心眼的人。
除此之外，兩人還是這個陣營中唯二的兩位女性核心成員，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想生疏也不容易。
但這也並不代表季曉島對加雯很有好感，所以兩人也只是單純地職場關系尚可而已，這一點同樣也適用于梅林。
所以大家在公務之外的交流其實少得可憐，剛才那番短暫的聊天已經實屬不易了。
畢竟，包括季曉島在內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她並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地方，甚至就不該認識身邊這些人。
如果說梅林與加雯的靈魂深處自始至終都存在著某種扭曲，那麼季曉島的心底……則是一片死寂般的虛無。
這並不是一個恰當的例子，因為她依然有著包括但不限于親情、友情之類的羈絆，冷漠的外殼下也存在著一方溫暖與柔軟，但那就像是一個二維圖案的正面般，只是一半而已，而在另一邊的背面，則是無限接近于透明的——無。
而這些人的身邊，則是她唯一可以肆無忌憚流露出那份‘無’，也無需回應任何關心與善意的地方。
令人厭惡，但不討厭。
……
另一邊，亞瑟也終于走到了距離那些渾身都籠罩在黑色甲冑中的藏鋒戰團第一、第二作戰序列面前。
「向你們問好，沙文帝國最令人尊敬的勇士們。」
亞瑟淺淺地笑了笑，目光從幾個距離自己最近的戰士身上掃過，在銘刻于脖頸內側數個擴音陣列的作用下，渾厚沉凝的嗓音清晰地響徹在所有人耳邊︰「我想你們早在幾年前、十幾年前，亦或者更久以前就听說過我的名字，並決定為這個名字獻上忠誠了。」
轟——
下一瞬，所有藏鋒戰團的成員同時單膝跪地，整齊劃一地抬起右手輕叩心口，齊聲爆喝道︰「願為殿下效死！」
「我听見了諸位的聲音，但在向你致意前，我需要稍微說幾件事，這有助于讓我坦然接受這份忠誠。」
亞瑟微微頷首，隨即目光微凝，沉聲道︰「我想知道，如果我與我的父親不再忠于這個諸位深愛的國家，你們是否依然願意繼續追隨我？」
「願為殿下效死！」
在那如雷般炸響的回應中，並沒有第二個聲音。
「如果我即將摒棄正義和公理，踏上一條與其背道而馳、同為毀滅與深淵的絕路，你們是否依然願意繼續追隨我？」
「願為殿下效死！」
「如果我無法給予你們任何承諾，無法給你們任何未來，無法做出任何冠冕堂皇的保證，你們是否願意繼續追隨我？」
「願為殿下效死！」
「如果我要你們在絕望與痛苦中歷經磨難，如果我坦言你們勢必要加快步伐去擁抱死亡，你們是否願意繼續追隨我？
「願為殿下效死！」
「如果我昏聵無能、一意孤行，讓這個璀璨的國度歸于黑暗，如果我執意踏入煉獄，讓你們與你們賴以生存的一切作為陪葬，你們是否願意繼續追隨我？」
「願為殿下效死！」
「如果我辜負你們的期望，自甘墮落地摘下頭頂的冠冕，放棄尊嚴與榮耀，你們是否願意繼續追隨我？」
「願為殿下效死！」
「如果我決意向罪惡的深淵獻出忠誠，願以手中之劍斬盡一切秩序與善良，你們是否願意繼續追隨我？」
「願為殿下效死！」
「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你們的選擇。」
「願為殿下效死！」
「好。」
亞瑟滿意地笑了起來，隨即高高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那麼，請你們執行亞瑟‧伯何的第一個命令，也是最後一個命令——」
「是！」
「死吧。」
下個剎那，就在亞瑟話音落下的瞬間，整整一萬六千名藏鋒戰團的戰士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抽出武器給予了自己致命的一擊。
因為身著戰甲的關系，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用武器劃過脖頸，干脆利落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至此，在亞瑟‧伯何的命令下，藏鋒戰團的第一、第二序列正式宣告全滅。
而與此同時，某種難以言喻的力量悄無聲息地以阿瓦隆要塞為中心蔓延而出，讓所有神志尚存的生命體為之一寒。
其始作俑者並非梅林面前那座長約三米，被拘束立場強行束縛成一座矮塔的上百個黑色正方體，而是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位于要塞中央區域的半空中，冷眼下瞰的身影，即亞瑟口中那‘罪惡的深淵’。
「忠誠……」
嘴角勾勒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名為墨的男人雙眸低垂，平靜地注視著校場上那上萬即將潰散的生魂，無聲地說道︰「將得到嘉獎。」
時間，似乎凝滯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刻度。
緊接著，梅林面前那座試做型異化輻射塔mii終于成功開始運轉，以十三枚作為內核的浸罪結晶作為媒介，展開了一個‘場’。
那些只有墨能夠用肉眼觀察到的生魂，很快就會被‘壓’回了他們的身體。
而在這一過程中，某種只有梅林才能通過解析實驗日志發現到的現象，已經完美地履行了自己的使命。
……
城牆上的加雯轉頭看向季曉島，輕笑道︰「你似乎有些好奇。」
「我並沒有興致提問。」
季曉島目不轉楮地看著下面那片安靜而祥和的尸體，頭也不回地說道︰「但你似乎很有興趣解答。」
「看來是這樣的。」
加雯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隨即便用輕快的語氣說道︰「盡管在威廉陛下親自解密前就連我也未能觸及到藏鋒兵團的存在，但在那之後，我曾經讓阿晴……呵，就是陰天她帶人簡單地進行過一番調查，從結果上來看，這些人都是毋庸置疑的死士，所以就算基數達到了五位數之多，也沒有哪怕一人對亞瑟‧伯何的命令產生任何質疑與猶豫。」
季曉島皺了皺眉，重復道︰「亞瑟‧伯何……」
「沒錯，剛剛那個命令並非出自我們的白王亞瑟，而是那些人真正效忠的對象，沙文帝國的皇儲——亞瑟‧伯何。」
加雯嘴角微揚，愉快地說道︰「盡管下面那個人確實是弒神星中唯二的王，但他依然知道如果是生前的自己，在此時此刻會說出些什麼，而那些話……並不是現在的他會說的。」
季曉島輕輕點了點頭，隨即挑眉道︰「也就是說，他違背了……」
「不不不，他並沒有違背任何人，無論是老板還是他‘現在’的本心。」
加雯狡黠地眨了眨眼，悠然道︰「因為早在他提出這些問題之前，就已經知道那些人會給出怎樣的答案了。」
季曉島轉頭看了加雯一眼，用她那一如既往的清冷嗓音問道︰「理由是？」
「就像我剛剛說的，那些人都是絕對的死士。」
加雯很滿意對方的反應，輕聲道︰「據我所知，威廉為這些人傾注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資源，而他們早已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報，毫不夸張的說，這些人唯一的信念就是回報這份恩情，而這份恩情有無比明確，即——效忠亞瑟‧伯何。」
季曉島再次轉頭看向城下的大片尸體，喃喃道︰「恩情是指……」
「各種各樣的都有吧，比如對受盡世態炎涼、幾乎餓死街頭的少年伸出援手，比如幫身負血海深仇的遺孤討回公道、比如給即將崩潰的家庭一根救命稻草、比如花大價格幫身患絕癥的摯友親朋買回健康。」
加雯抬手拂去了額前的一縷發絲，語氣有些玩味︰「這種事對于威廉陛下這位國主來說，應該並不算難吧……」
季曉島微微頷首，隨即便在加雯那笑意盎然的下一句話出口後身形一震——
「要不要猜猜看，那些所謂的恩情中，有多少是那位慈愛的父親、賢明的君主自導自演出來的呢？」
「什……」
「寂禱妹妹，慈不掌兵這句話你有听說過麼？作為一個帶兵打仗的將軍尚且如此，又何況是一個執掌著整個國家，而且能讓沙文發展到這種程度的君主呢？」
「……」
「不過如果把我那位老板的世界比作一片汪洋，這種程度的黑暗，總覺得就連里面的一朵水花都比不了呀。」
「……」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跟什麼人打交道嗎？」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