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又扯遠了,扯回來。
話說陸瑜師兄有兩個築基期的子嗣,一個女兒叫陸荇,是填房丫鬟生的,性情溫和,體貼大方,頗與乃父相類,家里家外,竹山上下的都人緣甚好。
一個兒子叫陸磧,母親是養在外院的歌妓,吃苦耐勞,修行勤懇,而且經常在外門執差,替宗門做差事補貼家用,倒也與不少散修結交,而且自小獲得陸家的接濟,卻是個爭氣的,不肯白拿白吃,主動幫自家的工坊商行打工,在親戚中風評也挺不錯的。
這兩個都是十六歲築基,天資聰穎,學了些陸家的家學和墨竹山的遁法,外門記名的弟子,得了陸瑜親自提點,有金丹修士庇護,法術法寶也不少他們的,原本家里倒也沒什麼大矛盾。畢竟陸荇修為有成,也不怎麼在宗家待著了,而陸磧根本就不會上門。
偏偏陸瑜突然被人所害,他的正室卻沒有把消息告訴陸磧,想要私下里把陸家的家主之位,交給陸荇代管。
陸磧還在山外修行,結果居然是從同門道友那里听說他爹遇害了,頭七才趕回來,得知生母想來上香,可被那正室阻了,連門都不讓進,勃然大怒,就要在靈堂上翻臉。
而陸荇這邊也有十萬分的不滿,畢竟她主持七祭,也想把事情辦好了。可剛出面攔住陸磧鬧事,兩個當面把話一對,才知道那正室居然還玩了一手。
原來陸家除了家主之位,和陸家的產業,居然還有什麼傳男不傳女的家傳秘寶,天工機關的秘笈傳承,那正室居然一個字都沒告訴她,明顯只想用這個庶女擋槍罷了,當下也翻臉了。
這還不是最尷尬的,最尷尬的是,陸瑜其實是有個正室所生的嫡長子,陸琦的。
嗯,也難怪陸氏做的過了,畢竟陸家的家業和傳承,本來是要給這個嫡長子來繼承的。
可偏偏這貨不爭氣,空有修真世家的累世家傳,十里外就是婁觀道塔的五仙湯,這貨硬生生就是沒築基,至今還是練氣你敢信?
好吧,倒也沒啥不敢信的,至少李凡是能理解的,沒玩夠唄……
真的就和資質沒關系,這仙N代陸琦,單純就是被寵壞的紈褲子弟,整天留戀于舟坊酒肆之間,鶯歌燕舞,尋歡作樂,哎就是不急!哎就是玩!
反正這年頭,尤其對這些世家子來說,築基真的簡單,陸琦也知道築基以後長得慢,就故意耽誤些年歲,如今二十來歲,倒也長得高高大大,英俊瀟灑的,還不就是為了方便和小姐姐們做運動,想著游戲人間麼。
更何況他還仗著有個金丹老爹罩著,在離國還能仰仗著娘家的勢力,如今跑到了離國都長思城,當什麼什麼四大公子。現在老爹被人害了,家里居然聯絡不上,結果至今未歸,也不知躲在哪個雅院里喝花酒,人影都見不著。也真是沒話可說了。
就這樣的,他親娘還打算把陸家的傳承給私自瞞下來,等親兒子快些趕回來築基了繼承哩。
可陸家到底是個修真家族,累世經傳,家大業大的,放著兩個更有上進心,而且已經有些道法和人脈傍身的築基弟子不支持,支持個才練氣的二世祖?這惡心誰呢?
這樣靈堂上的親戚們也不滿了,跟著吵吵嚷嚷的,最後變成一群支持陸荇,一群支持陸磧,爭執到後來不可開交,又是這種親父新喪,最容易上頭的時候,陸磧這個從小吃人白眼,受盡委屈的,居然喊出來要斗劍,而陸荇也是外柔內剛,吃夠了苦頭有機會躍上枝頭,更不肯放手,居然也一咬牙應了。
高道兄在這邊嗶嗶嗶嗶一陣八卦,听得李凡和元玄寶兩個也是尬住了。
這怎麼說呢,世家大戶的還不都這樣?畢竟這年頭,風氣如此,還能說什麼?庶女私生子逆襲那才是小概率事件好不好,誰知道陸家還真給踫上了,還一踫踫倆,開個雙黃蛋,也不知該說他是運氣好呢,還是運氣不好……
而且也不能全推到正室身上,你看陸師兄那個名字起的,琦,美玉,磧,沙石,荇,水草,他自己心里是怎麼安排的,旁人看著能沒點逼數麼。
不過陸師兄大概也對嫡子這種做派不放心,才培養了兩個資質不凡的庶子女給他保駕護航,還額外照顧玄寶,道通,清月這樣的後進之輩,為他那個二世祖兒子積累人緣。
只是沒想到突然身隕,結果之前萬無一失的安排,就統統翻車了。也是令人唏噓……
「玄寶兄,你要支持哪邊嗎?」李凡看看下邊陸家人已經在院子里插旗,咳咳,字面意義上,插起一圈法符旗陣,圈了一塊道場斗法,免得劍光遁法亂飛,傷了花花草草的可不好。
「這……其實陸師兄的子女我也都有耳聞,」元玄寶也是一陣糾結,「陸荇心靈手巧,雖然還在坊間練習金工,但人緣甚好,以後也有機會被杜工師看中,前程遠大。但她性子要強,大概是不肯因為女兒身,就錯過陸家的家傳機關秘術的。
陸磧也是少有的俊才,這年頭難得有肯老實練功,踏踏實實打熬筋骨的實屬稀少,他若拜入我師門下,倒也能得一套霸體功習練。以他的拼勁,還有不甘人下的志氣,將來成就金丹也非難事,就是這次著實被激怒了,恐怕不肯善了。
而且……其實那個陸琦我也听說過,好像也不是純粹的酒色之徒,其實那四大公子的風評也不差,他這樣懂得交游的,反倒更符合陸家這樣世族家主的要求,陸師兄的家風,也不大像會寵溺嫡子的……」
就是都行嘍,你這說了和沒說不是一樣……
那個高道兄也在一旁連連搖頭,「陸師兄一身死,陸家居然如此內訌,日後被仇家找上門來,還如何團接自保?唉,看來陸家這樣的古仙族,也難免衰敗的啊。」
而下邊的道場已經布置好了,陸荇陸磧兩個入場,在靈堂前頭院子里,一東一西站著,都是底下黑衣法服,外邊披麻戴孝的穿戴。也不避諱外頭好多修士,好像是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決個陸家的家主出來。
這就有點幼稚了,李凡模模下巴打量著下邊兩個大約是想憑此一戰,逆天改命的年輕人。
完全是被那些親戚忽悠了,任他們哪個贏了,都是庶子女的出身,資質再好再努力,又如何使喚得動陸家那些偏房外室的資源,說不定隨便哪個掌櫃都敢糊弄了。但這種事吧,到底是陸家的家事,外人真不好摻和。
這兩人走到大庭廣眾下一看,那相貌,就和陸師兄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眉眼間至少有七八分相似。陸荇面部線條更柔和一點,身子白皙縴細,顯得溫婉一些,但骨子里自有一番英氣,不是個唯唯諾諾怕事的小女子。陸磧就更高瘦一點,皮膚也偏棕,大概是經常風吹日曬的,眼神頗為銳利。有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倔勁。
總算他們兩個還知道這種時候開打,已經太失體統了,如果見了血那陸家就不要臉了。所以家里也不說是正經比斗,走出來兩個都用的木劍,對外邊客人們給的解釋是,兩人劍舞一曲,給父親送行。
那大家就假裝信你們是在劍舞踐行嘍。
畢竟明顯看的出來,這兩個年輕人的情緒已經完全被挑撥上頭了,那悲憤的樣子也不能說是假的。庶出子女在這種年頭就是沒人權的,他們能有今日築基的境界,要說陸師兄沒細心教導過絕不可能,兩人眼眶都是紅紅的,完全是宣泄這些年情緒似的,上來一拱手,就直接開打了。
不過好弱啊……
李凡也不是陰陽怪氣哈,是客觀陳述事實。
高情商得說,他們劍舞的還不錯,合著曲子,倒還挺好看的。低情商的說,假動作太多了。
又跳又躍的,還要騰空轉體三周半,你舞一個劍花上來,我就還一個大風車,不像是殺人的劍技,倒向是在拍武打片,動作觀賞性還是挺強的。李凡起先還有些擔心,可這麼看著頂多就是敗者被打個披頭散發,鼻青臉腫,損點面子罷了,總不能木劍也捅得死人吧?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水平,真要是踫上了李凡之前經歷的那些事,不說那個妖道了,就連那個假大胡子的偽御劍術,殺起人來也比這種花招利索。
‘玄天劍意表示,竹山垃圾劍法。不過這也不算技擊殺人的劍術,是日常練著舒展筋骨,促進動作協調的,可煉體的功效根本排不上號,還不如那些霸體功呢。’
李凡若有所悟,看一旁元玄寶面無表情得瞧這兩個後輩決斗,湊上去問道,「玄寶兄,你覺得他們的招式如何?」
元玄寶聳聳肩,隨意點評道,「一般般吧,築基也沒兩三年,外功能耍成這樣還算不錯了。」
「那他們與那些江湖人比呢?而且這種水平……如果練到玄寶兄你這種水平,可打得過巡山衛那些甲士嗎?」
元玄寶斜了李凡一眼,「你還想著那客棧里的事呢,想私自找那太監報仇?你今年才幾歲?修行幾日了?以前也沒練過武吧?會些什麼遁法劍術?一口道息又能使幾次來?」
李凡聳聳肩,這不是冥冥之中有些人還指著他現在就應該拯救蒼生,不出去維護世界和平就是聖母婊白蓮花麼。
元玄寶瞥了他一眼,「清月,你別怪我說的不中听。可你能從煞尸手下生還都已是造化,殺得那個金丹,更是撞了天大的鴻運。要知道,就算我們築基期的修士,身體能比一般武林人士更強些,更快些,但終歸還是凡人的血肉之軀,擋不住刀劍的。真要在這個境界下與仇敵拼殺,倒不如去搞一副強弩,再穿一套札甲護身,那可比什麼法寶都來的實在。
听我勸,等你成就了金丹,鑄就金身,養一口有品級的飛劍,再想著行走江湖,報仇雪恥吧。」
‘玄天劍意表示,這小子說的不錯,宿主不用走彎路,先閉關!蹲他個十七八年的,成就五鬼神藏金丹,然後咱們就去雷澤開幾匣飛劍來練手。上次那劍丸其實不錯,可以加入本座的收藏,可惜讓這小樣的溜了。’
就是‘等老夫神功大成就出關把你們都殺嘍!’那種套路麼……
道理到也是這個道理,等滿級才好出去作死,咳咳,了結因果。
但問題是,按照太極仙道的修行,練氣到築基的關卡是物質上的,有足夠多靈,磕幾個五行大寶,怎麼著都能築基了。
可築基到金丹的關卡,就不止于的質量要求了,還有天賦。
純理論得說,要先把海里的真煉成液態的靈髓,然後再將靈髓凝結成金丹。
具體到李凡的情況,第一個階段只要修成五行劍鬼,再有足夠的靈供應,時時打熬,或者拜拜月的工夫,也就差不多能煉成靈髓了。這種煉成靈髓灌注,但還沒鑄就金丹的時候,即被稱為築基期圓滿。
但第二個階段,也就是突破境界。要將靈髓凝練金丹的過程就比較玄妙,需要一定的悟性和耐性,很多人一輩子都突破不了。以至于連李凡這種資質的,玄天劍意還是保守給估了個十七八年的時間閉關。
畢竟他接觸的這些人,如茯苓,陳道通,元玄寶,可都在築基圓滿的境界卡著呢。
「劍下留人!」
什,什麼?又是什麼情況?
李凡正神游物外得盤算著築基期的修行,一回神元玄寶已經沖出去了,甩手就擲出那根怪模怪樣的鐵手,結果一把撈住的卻不是什麼劍,而是陸磧,直接拽著這庶子的衣領,把他扯出道場來。
而且不止他一個,連那個高道兄在內,圍觀的散修中有好幾個都出手了,但他們倒也不是偏幫著拉偏架,而是真的全神貫注在看著比試。
眼見著陸荇落了下風,被擊飛木劍,斜身跌倒,那陸磧又跟著追上來好似想一劍封喉,于是立時就有不少人出手,不想鬧出事來著。
可誰知道陸荇只是故意埋個破綻,反手就把右臂手腕裂開,打出藏在前臂機關里,一梭子細如牛毫,密如鐵羽的暗鏢來,差點把躍在空中躲閃不及的陸磧給打成篩子。
得虧的沖上去不少人,這個拉一下,那個攔一把,要不然真的要死人了。
哇……這麼看來這還真是用弩箭盔甲最實在啊!而且說好的大家都不要摻和呢?
李凡也模出一大卷墨線,現在這玩意算是他常備品了,跟著後腳沖上去查看陸磧的傷勢。
這小伙子還是中了幾鏢,但不是致命傷,倒也沒啥大礙,但被暗器算著,打了個灰頭土臉披頭散發的,表情也是一副崩潰的樣子,不可置信得大吼。
「你!你居然自斷一臂!改裝機關!」
哦,是欸……
李凡扭頭看看,只間人群站著的陸荇,右手裂成八瓣,如層層蓮花般展開,骨壁上銅絲銀線,還有兩卷紡錘似的線圈支溜支流轉個不停,往回收線收針,居然還是可回收的呢……
周圍陸家的親戚們也是一臉毛骨悚然的,就算都是天工家傳的,可有幾個下得了手自己這麼改啊……
「這條蓮花臂我做成了!你看到了吧!父親!荇藻中也能生出金蓮來的!」陸荇昂著頭,全不在乎周圍人看著怪物似的表情,只把右臂往靈堂前一甩,將機關盡展開來,手上蓮瓣似的玉片,蓮子般的鏢尖,天工織造的絲樞,盡在陽光下閃耀,閃爍著點點金光。
陸磧咬著嘴唇,和所有人一起,看著這個仿佛第一天才正眼瞧見的姊妹,突然躍起來,跪在地上朝著靈堂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推開人群扭頭跑了。
李凡本想幫他縫傷口練練手的,此時也只好聳聳肩,任由這少年離開,大概經此一敗,意識到這個世界上終究有些事是自己努力也爭不到的,該有些許成長了吧?
至于另一個……
他扭過頭,和陸師兄這些年結交下來的同仁一起,望向那靈堂前,頂天立地,無懼風雨,宛如若青蓮般盛放的少女。
「綠蓋半篙新雨,紅香一點清風……陸師兄家教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