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說的不錯,有的事在心里憋得久了,找個人說出來是好些,你不知道,這些胡虜整天盡和我討論家里的羊,真是煩都煩死了……」
那紅袍似乎笑夠了, 負手立在空中,居高臨下望向李凡,「好了,你拖了這麼久,總也準備好了吧?莫怪本座沒提醒你,時機一閃即逝,等會兒太陽下山了,你還能發揮這劍陣多少威力,一擊除不掉我, 可就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李凡眯起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張巡呵呵呵得笑道,「小子,你那點伎倆,瞞得過誰?不就是想用那白藏在雪地里,裹著自己的骨頭,偷運過來做陣眼,激活曜日金光陣暗算我不是?
不過本座確實有點欣賞你了,自己剝肉拆骨,居然還面不改色,同我款款而談,倒也有那麼三分血性,不愧為劍宗末代弟子了。
呵呵, 罷了,我敬玄天劍祖蓋世英雄,真就這麼一掌滅了你劍宗傳承, 我也覺得沒趣。所以就給你一個機會,想用曜日金光陣誅我, 那就來吧!
劍宗不是喜歡斗劍麼!那咱們比比看,到底是你北辰劍宗,技高一籌!還是我血神子大法!神功蓋世!」
李凡和著血咽了口唾沫,額頭的冷汗這才滲出來。
完蛋,真的被看破了。
是的,就和張大力說的那樣,他咬著牙拆了一根肋骨,用白色煞氣裹著,偷偷送到了陣眼旁,就是試圖替代雁行雲的骸骨作陣眼,激活太陽劍陣。
當然,也不是僅此而已,李凡還有其他的備案,比如假如這障眼法給對方識破了,就裝作惱羞成怒,撲出去搶奪雁師兄的骸骨,這樣當對方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時候,再同時用如意劍經,御使月復內剛才折斷的肋骨, 如御劍般射出去插進陣眼,一樣有幾率激活劍陣。
這張大力前頭已經被他們劍宗余孽小隊和墨山主各打出一個‘誅’字,以至于現在連發現白色煞氣不對勁,都小心翼翼不敢沾染,肯定連番斗戰下來損耗不小,只要激活了這曜日金光劍陣,未嘗沒有扭轉乾坤,反敗為勝的機會。
但現在,李凡沒有那麼大把握了。
因為太穩了,因為此時張大力的表現,實在太穩了!
他看破了李凡的籌劃,居然不慌不忙,還作了個‘請’得手勢,示意李凡不用耍那麼多花樣,自己爬去陣眼上啟動劍宗決斗!他就在天上等著!
李凡現在一時也模不透,對方是真的被他口遁說動,生出了一心半點仙俠的斗劍情懷,還是依然在老陰逼,故意打擊自己的道心和信心。
但這種心智的較量,李凡也經歷過許多次了,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忌諱猶疑不決!
一旦猶豫了就有破綻,一旦遲疑了就生了膽怯,心中有懼,破綻一出,劍就慢上一分,這,就是死路一條!
于是他也哈哈一笑,撐著雪地爬起來,
「張大力!你莫非是覺得這劍陣高深奧妙,若在雁師兄手里,哪怕他已死了,都有殺身之險,但是我來操持,就沒有威脅了是不是?
哼!這麼小瞧老子,可別怪我沒告訴!俺就是那傳說中的天命之子!蒼天庇佑!氣數在身!這麼托大,等會兒死在我手里,可別後悔!」
那紅袍在大風中咧咧飄揚,拂袖道,「呵,就你這種心性資質的,雖然如今看來還不差,但在我們那個時候,可是比比皆是,更何況算術比你好的更是多了去了!哼,還劍宗掌門,破一個陣給斬那麼多次,我都看不下去了!要奪舍也找個聰明點的是吧!」
!破防了啊!
「那你又怎麼樣!殺了自家兄弟你就很牛逼是嗎!你活下來了!他死了!所以你牛逼!他傻嗶嘍!我呸!至少他敢去試!朗朗乾坤!太平天下的世道!他敢伸手去要!你呢!
屁事都不敢做!不要說加入雁師兄他們,殺出個太平世道的膽子都沒有!神教一威逼,你就把兄弟賣了!換自己的榮華富貴!換自己的蓋世神功!換自己的法王之位!還和我這哭唧唧!說別人是天真的瘋子!啊呸!孬種!自私自利,賣友求榮的孬種!」
「哼!」
李凡眼前一花,那赤袍就瞬間挪移到面前,空蕩蕩的袍子里,仿佛有一張看不見的臉正瞪著他,怒目相視。
「干嘛!破防啦!屎啦張大力!」
李凡梗著脖子嘴硬。神庭中窮奇道子背負五山神誅魔劍,做好了拼命的準備。
「呵呵呵,我不敢去做?」張巡卻呵呵冷笑,「你覺得神教是魔教是不是,你覺得我們是惡人對不對,你覺得雁行雲那樣,大家都是結義兄弟,大家都拜虛星,天下就沒有殺伐紛爭,人人都可以樂享太平了,是不是!」
「哈!你這是要和我論道?行啊,三大派的人我殺多了,但真就從來不知道你們神教這些神經病,到底圖個啥!來!請論道!」
李凡干脆一坐在剛才雁行雲之前的位置,卻也不激活劍陣,也作了個‘請’,輸人不輸陣嘛!
「閣下剛才發泄得爽了,那有些話我也憋了很久,請讓我說兩句。
我最討厭你們這些仙人了!什麼仙人!啊!什麼仙人!有什麼好拽的!不就是運氣好一點基因突變了!運氣好一點爹媽是當官的!運氣好一點踩著狗屎撿到寶了!就自以為可以高人一等了麼!
行!都是命數!我也不多說什麼!但凡人怎麼著你們了要被這麼整!啊!仙宮好歹還畜牧百姓!圖的不過是享樂!玄門好歹不搭理凡胎!求的莫過一個傳承!
就你們神教!你們想干嘛啊臥槽!把魔胎煞尸放得到處都是!害那麼多人你們圖個啥!啊!
要斗就和仙宮玄門斗去啊!仙人的事,就仙人決啊!布上殺劫戰個痛啊!你們老把凡人牽連進來干嘛!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遇到你們神教!你們都要把老百姓卷進來!自己的事情不能自己做嗎!!
張大力!張法王!我拜托你們講講道理!這世道凡人做牛做馬的,能活個一百歲已經很艱難啦!拜托你們這些動輒上千歲的老鬼,有點同理心,放過他們安穩度日好不好?
你們三大派的神仙高高在上,打的要死要活,我管不著!我就想給蒼生求個太平,有那麼難嗎!?」
「……」張巡看了李凡一會兒,居然也不趁著李凡破防的機會出手,反而還真的赤袍一卷,就在李凡面前坐下,「難,難如登天。因為我們要做的事情,我們三大派要做的事,是一定會把凡人卷進來的。那兩家的事情,我說多了你也不會信。但我這個大力法王,神教想做什麼還是可以說兩句的。
我神教要這世上,再也沒有‘天’!那天下之蒼生!又怎麼可能不被卷進來!」
李凡,「……你這個天應該是指代吧?因為如果沒有大氣層……」
張巡似乎是白了他一眼,「廢話!當然是指代了!我神教從神主至尊,創教之始,迄今為之,都是一心一意,要推翻仙宮三垣!
滅亡仙宮,正是我神教立教之基!什麼天書神功秘寶,都不過是達成目的手段!現在要我們同仙宮坐在一起把酒言歡,互為兄弟,你覺得可能麼!
何況雁行雲他們不是要太平麼!你不是想要求太平麼!我告訴你,要太平,仙宮就絕對不能存在!」
李凡也是冷笑了,「哦,所以說白了,你們神教就只是單純的復仇者同盟嘍?為了把仙宮連根拔除,不惜仙宮的百姓也都各盡其用是吧?
那我真的懂了,張大力,既然你和仙宮仇深似海,深到可以連朋友兄弟都插刀的地步,我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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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比起雁師兄他們,為了結束三大派的紛爭,可以一笑泯恩仇的大義麼,呵呵,看來尊駕的器量,也就如此而已了。」
張巡卻也不怒,反而呵呵得笑了一會兒,「大義麼,看來你確實沒听過我,不知我做了什麼事。好吧,我先告訴你我是什麼人,再告訴你為什麼雁行雲他們是群傻子。」
李凡皺皺眉頭,他能感覺到自己已經完全操縱了曜日金光劍陣,隨時可以發動,也知道坐在對面的張大力也知道他已經準備好了,卻依舊這麼款款而談。
到底為什麼他還不動手,到底張大力還有什麼依仗,李凡想不明白,也真的沒有把握,便也只得點了點頭。
于是張巡說道,「我這是第三世了,奪舍了鮮卑的單于,上一世拜作神教的大力法王,第一世的本名,就喚作張巡,是仙宮進士科取士,區區京輔一介縣官,當年我也是個志向遠大,意氣用事的書生,整日想著安邦定國,報效朝廷,做一個造福一方,恩澤百姓的好官,只可惜……」
李凡懂了,「只可惜你剛直不屈,得罪了朝中的權貴,然後各種挫折失敗,最後落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場,于是從此對仙宮失去了希望,變成反社會人格,想要把仙尊全家鏟了是不是?」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張巡大笑,「好吧好吧,我的事和你猜的大致也差不多,反正給仙宮做清官,做忠臣,大抵都是此類的下場,這不重要,我是要告訴你,我第一世就在中原當差,見了不少事,也見了不少人,所以我才不和他們站在一起。因為我知道,雁行雲他們,就是一群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傻子。」
張巡猛得收起笑意,血袍直指向雁行雲的骸骨。
「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被劍祖逐出劍宗!」
李凡一愣,「結交魔教妖……」
「是!妖!他喜歡上一只狐狸!還偏偏是紫薇垣的狐狸!」
張巡怒道,「我不和你兜圈子了!那只狐狸是紫薇垣送出來的,當年挑撥仙閥誅殺大司馬,導致仙宮兩分,天下大亂,因為它,不知死了多少的人,我的……
哼,總之,玄天劍祖當時遠在昆侖同神教糾纏,事後一直派弟子去三垣查訪,追查當年的幕後黑手。雁行雲追到了這妖孽的蹤跡,可誰知那蠢材,居然和這妖物勾搭成奸!背叛師門!還被她在幕後挑唆,拉攏一群狐朋狗友,說什麼要求天下太平!呸!一群被人當槍使的蠢貨!當了棋子還不自知!
我如何知道這些秘事?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那只狐狸精!禍害天下!我恨不得扒它的皮!飲它的血!嚼它的骨!食它的肉!你以為它改頭換面變個樣貌,我就認不出來了麼!
你以為他們羅教兄弟聚義的事是誰攛掇的!你以為那群傻子叛教背宗的內情,又是誰泄漏出來的!本座明明白白告訴你!當年羅教的殺劫,都是紫薇垣在背後一手策劃!連三大派聯合討伐羅教,也是紫薇垣在後頭牽線搭橋!
有屁的太平!有屁的太平!就是紫薇垣嫌三大派太平太久了!閑的無聊了!這是在左手打右手,自己鬧著玩呢!
所以你瞧見了!要得太平,先得掀了紫薇垣這片天!不然這天,不會讓你太平!」
李凡呆住了,他是真的呆住了。
雖然有些事情,反倒印證了一些猜測,但真的親耳听到,也實在太離譜了……而且為什麼……
「為什麼我要和你說這些?」
張巡站起來,背著手望天,
「我這次悟道之時,就感應到殞身之劫不遠了,既然秦天絕不來,也不是巨子,你又遲遲不肯動手,看來不是應在你這了……
呵呵,真是可惜,我還挺想死在劍宗的手里,至少落得個磊落……呵呵呵,呵呵呵……」
張巡在那呵呵呵。
而李凡一時思維混亂,感覺明白了什麼,又感覺完全糊涂了,許多人和事在他腦海中飛轉,紫薇垣,狐狸,三大派,神教,軍團……
「公司……」
突然天就黑了,就那種關燈似的天黑,然後又亮了起來,但不是從天空,而是從遙遠的南方,幾乎刺眼至極的射線炸開來,略帶紫色的明光從陰山頂上照耀開來!刺目的光污染把大雪整個融開,面前冰冷刺骨的寒流都驟然沸若熱浪!
李凡扭頭看去,只見有一道強光!正從蒼穹照下!猶如天雷降世!把遠方雲霞霧繞中的陰山山巔!都消融殆盡!整個陰山山頭都在這神罰一般的強光下消失了!原地只留下巨大的深坑!地貌一瞬間就從冰原化為火海!被永久的扭曲改造了!
「呵呵呵哈哈哈!一擊就滅殺我的肉身!你看到了!你看到了!那就是‘天’!那就是‘天’!」
張巡在明光中大笑,一甩手,把那本經書,《苦功悟道卷》甩到李凡懷里!
「見面分一半!拿去看吧!你們這群蠢材真想求太平!就記得!一定要掀了這個天!」
李凡瞪著他大吼,「這你都不要!??」
張巡哈哈大笑,「我已經學會了!」
然後那血衣一卷,化作一線長虹,直沖天穹!
同一時刻,從整個冰原上,從陰山山脈上!數百道虹線,直刺入深空!仿佛把這天穹都割裂開似的!
但是下個瞬間,天穹中那刺目無比的明光,也猛得綻放開來!同逆天而起的虹線撞在一起!
一時間天羅星語,星流密布!
明光紅光在連接的瞬間湮滅,然後那道道虹線便爆裂開來,散作漫天星塵!猶如流血色的極光!
好像是有誰,把一身血衣抖開了,隨手懸掛在天穹上一般!
李凡抬著頭,看著頭頂燦爛的星流,看著把眼簾映成血色的極光。
有一瞬間他突然希望,看到有一條虹線,能把這‘天’整個切穿,逃奔出去!
但是並沒有。
這天地異象只持續了短暫的數十秒,黑夜復為白晝,陽光普照下來,將漫天的紅霞,都消弭于無行。
剛才是……天狗食日……不,是日蝕,或者是有什麼東西的影子,從頭頂劃過,短暫得遮住了太陽……
然後一個道君就隕落了。
是的,那就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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