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宸感覺到胸口一燙,慕得從昏睡中驚醒,然後發現自己右手手腕,被鐵鐐鎖住,身邊還有十幾個和他一樣的墨竹山新入弟子,被貼了符咒的精鋼鎖鏈牽成一串,拷在山洞的石壁上,內景中的真動彈不得。
如果是一般的孩子,這個時候可能會驚叫出聲,嚇得哇哇大哭,不過林宸已經算是那種,家破人亡,遭人追殺,亡命千里,‘還有什麼世面沒見過’的老成少年了。
發現身邊就是睡一個鋪的師兄弟,而且其他人似乎都還處于昏迷之中,儲物玉也都被收走了,林宸多少猜到,這大概不是墨竹山搞的什麼突擊小測試,試試弟子資質反應能力什麼的,應該是被人綁架了。
于是他也不聲不響,眯著眼繼續裝暈,一邊確認著周遭的動靜,和身體的狀況,一邊小心得探手,觸模懷里那一片炙熱滾燙的東西。
好像是一張紙?是青霆叟給的護身符?不對,符他是綁在手腕上的,已經被解除了,那到底是……
這時石壁突然傳來了響動,林宸立刻小心得,維持自己呼吸的節奏,混在其他弟子之中隱藏起來。
果然,林宸听到是外頭有人解開法陣,走入山洞中,但洞中卻同時三個方向,有聲音響起來。
「怎麼樣。」
「墨竹山發現我們了?」
「還有多久天黑。」
這三道聲音非常奇怪,根本不像人聲,與其說是說話,不如說是什麼野獸在模仿人的音節,有的像是野獸的低吼,有的又像是打雷。
進來那人的聲音倒還比較正常,是個低沉沙啞的男聲,吸著氣,斷斷續續的道,
「墨竹山,遭到襲擊,九峰弟子,丟了,在搜山。」
洞中一時安靜了一下,然後那三道聲音又響起來,
「……九峰?可我們只抓了三座山的人啊?」
「難道太平院還安排了其他人手?」
「還有多久天黑。」
那沙啞的男聲道,「不知道,找到太平院要的那個了麼?」
「法器沒反應,這些人里沒有她要的……」
「可惡,被另一伙人捷足先登了麼。」
「還有多久天黑。」
那沙啞男聲猶豫,「不是一伙人,聞起來是有兩隊人。」
「什麼?還不止一波人?」
「混蛋,這麼瞧不起我們的本事嗎找那麼多人!」
「格老子的還有多久天黑!!」
突然一個聲音暴怒得咆哮起來,回音在洞穴里回響著,刺得林宸耳朵生疼,但其他中了法術昏睡的弟子卻沒有一個驚醒的。
那沙啞的男聲安靜了一下,吸了口氣,然後怒吼回去,「我怎麼知道!老子又沒長眼!」
「……他是問虛月出來沒。」
男聲冷哼一聲,「還沒,但天已經陰了,走吧,我聞到有一伙人就在附近。」
「這些人里沒有太平院要的,不如我們把他們吃了……」
「不行,魂燈一滅,墨竹山會察覺的,先放著,回來再吃。」
「好,走!」
一瞬間大風四起,然後岩窟一陣響動,聲音便都消失了,洞窟里靜悄悄的。
林宸又等了一會兒,才瞧瞧抬起頭,確認洞窟里已經沒有人了。
立刻翻身起來,把懷里燙得要命的東西拿出來一瞧,想起來是李家莊那條魚,吃豆腐給的借據。
看看周圍的其他師兄弟都流著黑色的眼淚,怎麼呼喚依然昏睡不醒,林宸也猜到,大概是這仙人豆腐借據,保護了自己不被邪法控制。但也僅僅是闢邪,現在他還被鎖鏈拷在岩壁上呢。
雖然才拜入墨竹山,但林宸也從師兄那听過墨竹山吃人妖怪傳說了,說附近有個老蛤蟆可喜歡吃小孩了,一批又一批得吃,前兩屆的弟子甚至被吃得只剩一個。這回大概是給他踫上了。
林宸自然不能坐等著那些妖怪回來吃人的。
開玩笑,他要是死了,那不是只剩林香孤零零一個了!所以怎麼能死在這種地方?!
想到妹妹,一時林宸生出了莫大的動力和勇氣,雖然丹田的息無法運轉,不過林宸本來就是煉體的,試了試那精鋼鐵鎖根本扯不斷,便在地上找到一塊鋒利的碎石,一咬牙,朝著右臂猛得砸下去!
得虧他的右臂是最近才剛生長出來的,還不結實,沒幾下就齊腕砸斷了,但也是把林宸痛徹心扉,好幾次幾乎昏厥過去,又給懷里的豆腐票燙醒了。
不過掙月兌了束縛,丹田中那點微弱的氣息倒流轉起來了,多少是恢復了些氣力可以站起來了。
于是林宸喘著粗氣,一邊吐納鎮痛,滿頭冷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自己急救,用那張票包住手腕,撕開麻衣包扎住斷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斷臂處雖然又燙又刺,但刺激得久了反倒是暖洋洋的,沒有那麼痛了。
擦干眼淚爬起來,林宸試著在黑暗中,向著剛才妖怪們出入的洞口模索,然後右腕的豆腐票突然亮了一下,于是順著那一閃一閃的亮光,林宸模索著,轉出了山洞,走到了開闊的林地中。
嘶……那條泥鰍看起來傻不愣登的,居然這麼厲害的嗎?魚不可貌相啊……
林宸扭頭記住附近的地貌,然後立刻向附近的山峰跑去,找墨竹山的仙人求援。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逐漸昏暗下來,深山老林里天色暗得很快,林宸在山麓上奔跑,一不留神就磕磕絆絆摔一跤,感到膝蓋擦破了,血順著小腿淌下來,全身又酸又痛,卻一步也不敢停歇。
如果晚上一步,可能不止他自己,再也見不到妹妹,連那些一同攀山,一同拜師,一同修業的師兄弟們,也會葬身妖月復之中吧?
雖然和他們相處的日子也不長,也就個把月,但林宸並不希望這些剛結交的朋友死去了。是的,朋友,這是林宸第一次交到朋友。
以前住在井宿衛的時候,林宸的身邊都是宿衛軍的子弟,雖說是衛所的同袍,但其實將軍的兒子,和士卒的兒子那能一樣麼?
更何況宿衛子弟,只有嫡長子能承襲軍職家產,剩下的庶子們都要比武,爭奪築基丹才能有條活路,所以同齡人個個都是劍拔弩張的競爭對手,哪怕血脈手足間都要分個勝負,在擂台上打到一方站不起來為止。
林宸就比較弱,大部分時候,他都是站不起來的那個,連父兄也嫌他丟臉,慢慢得就當他是不存在的閑人,懶得指點他這個廢物學業和武技了。于是每次林宸被痛打了,一個人躲在柴房哭,就只有阿香會來模模頭。
但這樣的廢物也是能交到朋友的,因為墨竹山的同門,遭遇其實都差不多啊。
那些真正有資質的天命之子,恐怕一出生就被大佬們打破了頭爭搶,那些真正有家世背景的富貴之人,也犯不著背井離鄉流浪千里,淪落到南蠻拜師。
和林宸一起登山的少年們,幾乎每一個都差不多,都是被人嫌棄的平庸之人,都是哪怕明白自己的平庸軟弱,也不想放棄,想要再試一試,再拼一拼,搏一條路出來的熱血少年。和他們在一起,林宸就仿佛和自己的影子站在一起。
明明都一起登上竹山了!明明都一起拜入仙門了!明明有機會!明明有機會開始自己的故事了!為什麼!為什麼又給他們遇到這種事!怎麼能死在這種地方!憑什麼他們就得死在這種地方啊!
「不要死啊!不要這樣死啊!」
林宸一邊哭嚎著,一邊在越來越昏暗,很快得幾乎連一絲星光都見不到的山路間,跌跌撞撞得沖刺,不知道自己的力氣什麼時候耗盡,不知道自己的血什麼時候流盡,不知道自己的希望什麼時候燃盡。
這麼不知跑了多久,林宸突然看到了火光。
確實是火光!擦掉臉上的淚水和汗水,林宸遠遠得看到林地間,有人生起了篝火!
……至少不是吃人的妖怪吧?
林宸忍著疲憊和劇痛向火光走去求救,右臂的斷口處仿佛燒灼起來似的,全身發燒似的滾燙。但當他從林間走出來時,少年望著眼前的景象楞住了。
那不是‘篝火’,而是一盞燈。
紅銅的燈台上,點著一只紅蠟燭,但就是這一只蠟燭,卻散發出篝火一般格外耀眼的紅光,幾乎照明了一整片林地。
而燈台的四面,架起了一圍屏風,絲綢的屏風畫著山水,好像門牆似立著,露出了兩扇‘門’來,透出了燈光,而屏風內,地上也撲著大紅的綢緞地毯,還擺了低矮的桌案,仿佛是貴族門閥春游酒宴布置的帷幕。
突然那燈火一陣搖曳,照耀的屏風上人影幢幢,接著一股熱風拂面,一個女人突然出現在林宸面前。
這是個身高七尺有二的女子,朱顏紅唇,姿容艷絕,眉心畫著三點紅砂,赤發如血,也不扎發髻,就用絲繩隨手挽著,頰邊散出一片發絲,散落心口。
其穿著打扮,也與中原女子迥然不同,上身只穿了一件仿佛浴衣似的赤紅短褂,敞胸開懷的,露出巨大的……紅寶石項鏈,和心口赤紅色的鬼面紋身。雙手帶著金屬護臂,左肩肩甲上瓖著一朵巨大的牡丹,右手中握著一把足有五尺的長刀!
而她居然也不穿裙子,而是林宸從來沒見過的一種,緊身連體的黑色長褲,看起來也不知是絲織還是綢紡的,把大腿的輪廓都勾勒得分毫畢現。
這造型的沖擊力過于巨大,以至于林宸盯著面前巨大的……紅寶石項鏈,整個人都傻了。
「護法,是什麼人闖進陣來了?」
突然有人聲從屏風另一側傳來。
「是個練氣期的小子,大概是外頭四個魔種扔進來探路的,居然沒死,運氣倒好。」
那女子一邊答話,卻看到不看林宸一眼。
而屏風里的人來了興趣。
「既能入得我陣,就是與我神教有緣,段護法,把他留給我玩玩好不好。」
那段護法不置可否,忽地憑空消失,只留余音繚繞,
「我去殺了那幾個魔種,你不許出陣。」
林宸這才反應過來,使勁揉了揉眼楮,「妖怪?」
但是那燭燈,屏風,並未消失,雖然身材勁爆的‘段護法’不見了,但屏風之間,卻又多出一個天然麗質的少女。
「喂,喂!哭鼻子小子,我不能出去,你過來陪我玩啊。」
看著也有十四五歲,倒沒有前頭護法那麼得奇裝異服,但一身鎏金絲裙,飾著金翎飛羽,望之熠熠生輝,燦爛華麗無比,也不似中原仙家的造物。
而且這少女的長相,皮膚發白,發色若金,一雙招子,一只藍,一只青,看著和個鬼似的,哪怕此時她赤著粉足,露出香肩,興致勃勃得沖林宸招手。但林宸依然是動也不敢亂動,就僵立在原地。
「哇……你的手斷了耶……難怪哭成這樣……你過來我幫你治啊?」
那少女蹲在屏風另一側,笑眯眯得瞅著林宸,仿佛瞅什麼可愛的小貓小狗似的。
林宸握住斷腕,想到還困在山洞里的師兄弟,想到還等他回去的妹妹,強行壓制住對這些深山精魅妖怪的懼意,「前,前輩,在下墨竹山弟子,被奸人擄劫,正尋師長求救,無意打擾,還請您放我離去……」
「哦呀?墨竹山弟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少女突然歡歌起來,踩著奇異的舞步回旋,蹦蹦跳跳得雀躍著,仿佛刮起一卷絢爛的風,忽地一下旋身而去,從那燈台上,用玉蓮似的雙手,接水般一捧,居然就‘捧’起了一簇火苗,高舉在頭頂,又跳躍著旋轉舞動,回到林宸對面,蹲坐在地上,高舉著火苗,仿佛在扮演一樽人形的燭台。
然後那少女一雙眼楮盯著林宸,一邊把柔順的腰肢伸展,將舉在手中的火苗,往身邊的屏風一照。
「你瞧啊,他們是不是你在找的,墨竹山弟子?」
于是林宸看到了,那面山水屏風,被暗紅的燈火一照,就現了屏風夾縫之中,一張被剝得干干淨淨,鮮血淋淋的人皮出來。
「啊啊啊——!」
林宸失控的狂嚎起來,感覺肺部灌滿了冰冷的空氣,如果不是實在腿好像灌了鉛似的邁不動步子,整個人都要竭斯底力得扭頭狂奔逃走了。
但這時他右腕又是一陣灼燒般的刺痛,一股猛烈無比的暖流注入他的血脈,瞬間驅走了周身寒邪,暫時是把林宸從失控的邊緣拉了回來,但少年依然是被駭得一坐倒在地,胸腔里心髒噴噴狂跳不止。
「咦?」那舉火的少女見狀,也是一挑眉毛,「你居然能抵得住我元神法?難道你真的和我神教有緣?」
少女坐在絲綢地毯上,如同金蛇起舞似得,翻轉手腕,扭動肩膀腰肢,把手里的赤火翻來覆去得玩弄著,火光四耀,照出周圍屏風里一片片人皮。
「呼——呼——」
林宸全身顫抖,被那火光血影亂晃,只覺得頭疼欲裂,體內寒熱交加,一會兒如墜冰窟,一會兒又置身炎泉,只能強迫自己大口呼吸,硬撐著怒吼,
「你,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何害我墨竹山同門!什麼神教!根本就是魔教吧!」
「是有好多人那麼叫啦,不過你這鄉巴佬,居然連我神教之名也不知道,未免太土了吧?那你听著哦……」
那少女仰起頭,把手中的赤火放在眉心,然後合起雙掌,腳尖一點,幾乎平躺著上身,扭著腰,就靠單足發力站了起來,嘴里用念經一般奇怪的韻律唱著。
「我乃,尊狼之子,天山碧玉,十絕神尊主,血天聖女,阿史娜諾敏。
當然你也可以叫我班玉,義父給我起的。」
班玉斜著身子漂在半空,仿佛躺在不可見的王座上,用手支著下巴,歪著頭望向林宸,
「喂,哭鼻子小子,你是被外頭那些魔種,劫走的那批墨竹山弟子吧?你們那批人里,有沒有女弟子的?」
「女,女,女……你要干什麼……」
「呵呵,干什麼?你們墨竹山不僅屢次與我神教為敵,還膽敢收留我教的叛教!那當然不能錯過這個好機會!得搶在其他人之前,把那叛徒抓出來!扒了她的皮,飲盡她的血,喚醒聖女的天魂嘍!」
神教的聖女班玉,正望著跪在地上,痛苦抱頭的少年呵呵呵得笑著,突然笑聲一收,猛扭過頭,望向屏風另一邊,掐訣一指,眉心赤火疾射而出,化作一道火箭,刺入黑暗的林地,爆炎沖天,一瞬間將山林化作火海!
「什麼人破我的法!滾出來!」
然後先是火勢一滯,接著狂嵐呼嘯,黑白雙色的道嵐席卷,將成片成排的林地摧壞轟開,道息倒卷起燃燒的樹枝,化作一雙火掌,朝班玉當頭轟來!
班玉轉身一閃,周圍的屏風立刻層層卷來,甲冑一般護住她身形。而那雙火掌往屏風一拍,轟得將兩面屏風燒毀,同時一手一個,抓了兩個陷入昏睡的墨竹山弟子出來,化作清風,將他們送到林宸身邊。
怎麼沒死啊……
林宸懵逼得抬起頭,正見一個白衣黑袍的女冠,從風林火海之中走出,掐著道訣作輯,
「九天玄女仁慈救世賜福赦罪大慈尊,峨嵋秦南心,萍水相逢,來會聖女的高招。」
那聖女也是干脆,把腦袋從屏風後頭深處來,吐著舌頭一笑,
「哦,原來是峨嵋的秦……嘶……久仰久仰,人家叫班玉,欸嘿!護法——!!!段燁——!!!快來救命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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