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焉支把頭枕在窮奇溫暖的毛發中熟睡,發出小貓一樣輕輕的喘息,李凡抬頭望著虛月,用翅膀給她遮住深紫的月光。
他是想找個村落把這薩日朗放下的,可飛了一個白天,見了七八處部落營地,可一個活人都沒見到。
有被妖怪吃光的,有被馬匪屠空的,也有整村整族凍死餓死的。按照張焉支的說法,這就是北陸常見的景象了。
坎國北地本來就貧苦,草原上活不了那麼多人,就算沒有藩軍來打草谷,不抱團往南劫掠,也絕活不過冬天。而今年的冬天又格外的難熬。
年前為了對付河北的各鎮藩軍,大單于調集九旗七十二部的大軍,已經耗盡了過冬的儲備,但最後還是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朔方一場大敗,大單于隕落,鮮卑王庭的霸業終成泡影。
而大單于一死,草原上再次失去了共主,沒有人能把這混亂野蠻的世界統一起來了。
那些魔神妖王失去了約束,直接開始作亂,肆無忌憚得洗劫各部牧民,抓取牧民牛馬充饑,在整個冰原上為禍,北陸七十二部首當其沖,遭到了這妖魔之亂的慘烈打擊,剛才已經看到了。
而九旗七十二部的汗王酋長們也死了至少半打,活下來的人陷入爭奪頭餃草場部落奴隸嫂嫂的吃雞內亂之中,化身為比妖魔更加殘暴恐怖的存在。畢竟妖魔通常只是為了填飽肚子或者練功才殺人呢。而汗王們殺人可能只是因為他們喝醉了想尋開心。
而更要命的是,連在幕後統治北庭的神教,也陷入分裂。
三大派之中,神教這種制度,一旦最高層下達了決策,是很少分裂內耗的。但一旦決策層出現路線之爭,分裂又往往更加極端。
大單于在的時候,不僅是諸王的可汗,還是前任的法王,更是悟道的強人。陰山以北,屬他實力最強,境界最高,功勛最為卓著。那神教教眾,自然對他心服口服,全力效死。
但大單于一死,新選出的法王,和北方執法尊者,就對控制九旗七十二部的對應策略,出現了嚴重的戰略分歧。
畢竟打了敗仗,資源就很有限了,支持哪個做新單于,哪個部落可以活下來。沒有絕對的實力壓服其他人,哪怕神教也沒那麼容易達成共識的。
就結果來說,現在北庭神教已經一分為二,東邊法王經營著鮮卑部落殘余勢力,往東南艮州方向遷徙,投效天兵節度使高興。而不願意臣服藩軍的胡虜各部,則在執法尊者的保護下,躲避各方妖魔的圍攻,沿著陰山山麓向西方長途遷徙,繞過兌州,去天山投靠光明法王了。
張焉支就是跟著執法尊者這一路西遷的,沿途的部落要麼加入,要麼被剿滅,搶掠了牛羊淪為奴隸,總之活人早就跑光了。而現在張焉支既然被執法尊者‘獻祭’了,自然不能再回去做她的草頭聖女。也不可能大老遠翻越陰山,去找天兵軍乞討。那她想要活命,大概只能一直往南,到兌國境內才見得到人煙。
對,再往南,就要到天下十二國的兌國了。
兌國,號稱五涼京華,河西都會,天下要沖,國家藩衛。
其實廣義來說,從西宿衛屯所往西,如今被神教佔據的,被稱為昆侖和天山的廣大區域,以前都算是兌州的轄區。
相較于北方胡虜,東海靈族,南面妖族山鬼,西域方向的異人族不僅比較弱雞好打,而且還有大量人口財富可供擄掠,甚至還沒有大海冰原密林毒瘴這樣的自然阻礙,更容易征伐,因此古仙宮的征西將軍,安西將軍,往往是最容易刷軍功的。
于是當年宿衛軍的軍閥,都喜歡主持西征,動輒屠城滅國,拓疆殖民。西域開拓的都護府和衛所,也常常出現職權最廣,擁兵最重的大將,歷來都是仙軍一系的魁首,入朝接替三公的首選,因功封大將軍,成為天下仙軍領袖的情況,更屢見不鮮。
不過也因此,西軍作為八藩軍戰力最強的一支部隊,也被仙宮委以重任。先是被從西域調回來討伐玄門,結果在鎮壓玄女的戰斗中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後期又負責鎮壓崛起的神教,結果遭到了神主的二次全殲。好不容易一點點家底,後來也被大將軍帶著去和大司馬的北伐軍血拼,並在之後四處鎮壓羅教黑蓮教羅酆軍起義的過程中耗盡。而宿衛仙軍派系,也就這樣被放盡了鮮血,逐漸在政治斗爭中被仙閥給壓制了。
可以說,古西軍的傳承已經滅絕,或者說,以‘霸體功’的形式,融入到了神教護教軍中了。現在的兌州,就只有河西四大都護府,雖然是仙宮囤積重兵防備神教之處,卻可憐兮兮的接受玄門的領導,更在神教尊主們的婬威下苟延殘喘,把守著西域通往中原的要道,成為阻擊防御神教的前線。
曾經的西宿衛軍,八藩軍,老西軍,還有什麼風火雷電斗瘟各部,還有北伐軍余孽,歷朝歷代的各種特種部隊余部,反正只要失了勢,都會被仙宮添油加醋得往這邊塞地區扔過來,發配流放似的,堵住神教直插中原月復地的主干道。
上一次大戰,神教也是從兌州的邊關入侵,一口氣打穿兌州還擺了個十絕陣,差點殺到三垣王京去。可惜神教法王帶隊和峨眉蒼雲頂了一波還是沒干過去,還給追殺得敗逃千里,雖然現在看來有引誘玄門追擊的成分,神教的臉面也不好看就是了。
當然,最慘的大概還是那些西軍,玄門仙人是可以隨便過,但十絕陣下的雜兵,大概也活不了幾個吧,搞不好到了兌國還是一個人也找不到呢……
當正沐浴著虛月的月光浴胡思亂想的時候,張焉支突然站起來,閉著眼走向林中。
干嘛,給尿憋醒啦?
李凡一時也沒反應過來,但等了一會兒,發現她居然越走越遠,便感覺不對勁了。
這丫頭,好像在夢游?
是夢游,但又不全是。張焉支還處在睡眠中,似乎是听到了什麼召喚,被什麼怪力妖風牽引著,似飄似游,牽線木偶一樣飄入林中去了。
嗯?莫非是中了元神法?是神教的來營救聖女了?還是軍曹有什麼額外的吩咐?
李凡也不用神識驚動對方,依舊臥著假寐,只叫出血嬰魔偶,偷偷得潛入張焉支神庭跟著,倒要瞧瞧神教想搗什麼鬼。
一路跟出數里,張焉支飄入一處亂墳崗,然而她的神庭之中,卻夢幻紛陳,顯出一片桃林般花海繽紛的幻境來。
張焉支還陷在夢中,自然不能抵擋幻術的,血嬰也不去驚動她,就瞪著明黃燈籠似的大眼楮躲在一旁看。
張焉支在桃林深處發現一家酒莊,
張焉支穿越亂葬崗,走入一座山包似聳立的孤墳。
莊內有兩列八棵桃樹環莊栽種地,鳥語花香,藍天白雲,仿若世外桃源。
冢中八根縛龍索,鐵鏈環繞,倒鉤上掛滿了開膛破月復的尸骸,似乎人間地獄。
張焉支走過桃樹林,只見莊前六坦蜜酒翁,被花瓣灑滿,蜂蝶環繞,香甜氣息惹人心醉。
墓穴深處有青銅血鼎六樽,鼎中腌漬著青白的人頭,尸水上蠅蟲遍布,血腥腐臭撲面而來。
酒莊內殿居住著一位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莊主人,身邊還坐了位仙裳霞帔,美顏絕倫的仙子,正一齊把酒言歡。
墓主人是一具煞尸似的巨物,手足被鐵鏈鎖著,從周圍封印符咒瞧來,原先被鎮壓墓中的,大約是封印之地年久失修,墓穴坍塌了頂,被虛月照著了,如今身軀竟長到四丈五尺,岔腿坐在墓中,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似人非人,懷里正抱著啃了半邊的修士,滿地還有些沒吮干淨的骸骨,就隨手摘了個頭,盤在掌中作法。
仙子微笑著,玲瓏雙臂輕舒,送上一杯仙釀。
巨煞尸伸出沾滿血肉的利爪,抓向張焉支頭顱。
然而張焉支並不去接仙釀,反而背著手繞走開了。
巨煞尸模了個空,一時疑惑,看著張焉支繞過腿骨,走到身後。
「又是你在喚我麼?」張焉支走到酒莊屋,抬頭看著牆上的畫卷。
巨煞尸身後是墓中陪葬之物,也有這些年被它吃剩的遺骸,散落好多法寶,其中可見一卷畫軸正好鋪展開了。
只見那畫中是一名紅衣劍客,劍客左手拿著一壇酒,右手拄著一把劍,扭頭望著天上的大雁,並不能見其真容。
張焉支伸出手,模著那幅畫,「你到底是誰……」
巨煞尸盯著身邊的少女,口中涎水血水橫流,懷里的半個修士都不香了,要吃新鮮的,翻身坐起一把朝少女腦袋抓來。
莊主人伸出的手即將模到張焉支的瞬間,一個血紅的嬰孩兒從少女身後鑽出來,啊嗚一口把他的手吞了。
巨煞尸豁然警醒,扭頭盯著自己的手爪。
沒了,它的雙手沒了,好像被什麼東西撕裂了似的。
猛然煞尸意識到了什麼,扭過頭,看見一只背生雙翅的老虎,正趴在自己身上,拍斷膝蓋,咬開大腿骨,嘬著大骨頭里的骨髓。
是做夢嗎?
莊主人晃了晃頭,然後低下頭,看到那血色的嬰孩把自己的心肝肺掏出來往嘴里塞。
哈,哈哈,是做夢,是做夢吧……
巨煞尸睜開眼,只看見血盆大口,迎頭咬來。
張焉支揉揉眼楮,坐起身來,發現天已經亮了。
李凡蹲在篝火旁烤麻雀,遞了一串給她。
「薩日朗,你睡相不大好啊,做夢了?」
「謝謝……」張焉支接過麻雀串,皺著眉頭,「好像做了個好夢,具體又想不起來了……」
李凡一口一個得嚼著脆骨,含糊不清得問道,「對了,你不是神教聖女嗎,我听說聖女覺醒就可以悟道,你啥時候覺醒啊?」
「覺醒?我不行的,我要是能覺醒,他們還會把我喂給你啊。」張焉支把麻雀轉來轉去,一臉落寞。
「別灰心嘛,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加把油,努把力,說不定你啪得一下就覺醒了,可以找那軍曹報仇呢?」李凡在旁邊挑唆。
張焉支沒啥食欲似得玩著麻雀,「你不懂,候補聖女雖然多,但每一代只有第一個修到元嬰境界,並且通過考驗,獲得了總壇之中聖女傳承的人,才能被稱為神教的真聖女。
一旦真聖女誕生,神教就不會浪費資源培養其他候補了,通常會大規模誅殺其他候補聖女,尤其是我們這些金丹境界,獲得了關鍵記憶碎片的,好協助真聖女快速覺醒。
我當年也是第一個覺醒到金丹境界的北方聖女耶!怎麼都算是一號種子耶!想不到連我都殺!唉,看來是本代的真聖女已經誕生了,那我是必死無疑了,時間早晚罷了……」
李凡瞪著張焉支,咽了口唾沫,「覺醒的聖女……有多厲害?」
張焉支把手里的麻雀遞給李凡,「那肯定是很厲害啊,我听說當年魔門第一高手玄天劍鬼,潛入神教總壇盜竊,被識破了還惱羞成怒亂殺人,就是被當時才化神境界的聖女擊敗的。」
李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喂喂喂喂!就算你是聖女麻煩也別自吹自擂得那麼離譜好嗎!劍宗掌門秘錄之類的書我也看過的好不好!玄天劍祖那時候至少悟道了吧?他會斗不過一個化神境界的??」
張焉支一攤手,「我又沒覺醒,我怎麼知道,是義父說的啊。
說是聖女的修煉功法,和如今三大派的修行之法都不大一樣,到化神境界,道力已經無窮無盡,她一個人就能主持總壇大陣,強的難以置信了!
後來那劍魔也是發覺一個人斗不過,就逃回去拉了一大——群魔門高手,一齊圍攻,最終在十絕陣中斗了百年,才耗盡聖女精神,將她擊敗的。
所以有如此神功,修行其他功法,對候補聖女來說只是在走彎路罷了,因此才要我們自己試著回憶起前世的修行之法就行了。」
李凡一時有點毛骨悚然,忍不住輕聲問道,「焉支,你……你有沒有听說過真……不,真聖女修煉的功法,具體叫什麼?莫非是聖……女功?」
「不知道啊,我們候補聖女都是用秘傳元神法重塑聖女元神的,記憶越多,神魂越完善,境界自然越高。但能覺醒什麼記憶,就看運氣了,我就從來沒夢到過什麼修煉之法的。
哼!每次都只夢見一個不露臉的男人,也不知道是誰。白瞎了我第一個覺醒到金丹的北方聖女!老是夢到那家伙!居然讓別人先修到真聖女!啊啊!可給這家伙害死了!哼!」
張焉支鼓著嘴生悶氣,抓著沙子往篝火里丟,好像想丟到畫卷里那紅衣男人頭上去似的。
好了,先別管這對冤家了,大條了啊,搞不好聖女修煉的也是真陽功哦……
李凡眯起眼,一口啃光了麻雀,冷靜了冷靜想了想,
「不管是什麼功,總之聖女得集齊全部記憶才能覺醒是吧?那只要把你們這些金丹境界的候補聖女藏起來,真聖女就不能覺醒了是不是?只要在她覺醒前將真聖女殺了,又得重新開始是不是?」
張焉支斜了李凡一眼,「是這麼個道理,魔門魔宮也是一直這麼做的,不過我听說現在中原天下大亂,魔劫四起,他們自身都難保了,大概早沒人在乎聖女覺醒的事情了吧?」
靠!老子在乎啊!不過也是,說好的雲台峰聯軍西征,現在出了峨嵋這蛾子事情,搞不好也要黃了!
那只能,他親自跑一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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