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敲敲門,
「嗨,溫大人,在忙啊?」
「……李,李大人?怎……這麼巧啊?」
「呵呵,偶然路過貴府,剛好有些事情,想找你私底下了解一下,不知現在方便嗎?」
「啊這……您瞧這,下官正方便……所以就不是很方便,不如改日到衙門……」
「誒,官衙里人閑口雜的,不方便,我看還是這里方便,這種地方總沒人監視吧?沒事沒事,你繼續方便,我不介意的。」
「啊可我……唉……是是是,您說,您說……」
溫璋也是頭都大了,這尼瑪六扇門的真特麼不講究,來廁所里堵人的,只好憋屈得蹲在坑里答應。
听他妥協了,一門之隔的李凡也點頭道,
「好,那我就直說了,這兩天,墨竹山戒律院查封和平坊的事情,想必溫大人有所耳聞了吧?」
「是是是,听說了听說了。」
「好,溫大人穩坐京畿多年,想必和平坊里的這點情況,瞞不過你的眼楮吧?呵呵,你放著那種事情都不管,大概幕後黑手是誰,你心知肚明的是吧?
別緊張,我也不是怪你,就是想問問,大人對太平觀里那位,暗中勾結魔道,扶持黑蓮教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呢?」
門那邊溫璋蹲著摒了一會兒,才輕聲道,
「不知道李大人……到底在幫哪一邊做事?」
李凡笑了,知道這些聰明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便從懷里模出一塊羊脂玉的玉玦,從門縫底下塞給對方瞧了瞧,
「識得不?」
「這!嘶……您真是三垣的人……」
咦?你這家伙居然也識得太傅給的信物?那也不得了啊,說實話啊,是不是小時候做夢去過雲台峰啊?
不過現在不是打岔的時候,李凡收了玉訣道,
「當然了,我不是一上來就和大人說了麼。我是三垣派來,捉拿仙賊的。廷尉在逃要犯南宮七賊!大人執掌京畿,應該听說過吧?
那太平觀中的內侍岑昏你可知道,就那白眉毛太監,居然還是南宮反賊的余孽呢!太平觀連這種反賊也敢收留,分明就是圖謀造反!應該株連九族!抄家殺頭!腰斬棄市!」
李凡听出溫璋嚇尿了,又把語氣一緩道,
「不過呢,這些是離國的內務,和我一個六扇門的差人沒啥關系。而且這次多虧溫大人指點,我才能抓到這些反賊余孽的跟腳,和他們斗了幾場,可惜叫這些賊子逃月兌了。
所以這不是,又來請你給我指個明處,該到哪里去捉拿這群仙賊呢?」
李凡咋咋呼呼的,其實確實是真心實意來請教的。畢竟那群家伙逃得太果斷了,太利索,顯然早就有撤退方案了。和平坊中的藥館被收拾一空,莫說尸首,戒律院楞是連醫療垃圾都沒搜出來……
而太平觀那條線自然也斷了,那白眉太監,十六,‘岑昏’,不管是什麼人,這次露了身分,自然已經不知所蹤,大概不會再用那張臉出現。
就算李凡正門砍進太平觀,把蒸餃蝦餃什麼的一網打盡,挨個審訊,掘地三尺,搜個底朝天,大概也很難找到那群仙賊的靠譜線索了。到底是放長線釣大魚,還是直接打進去搜魂,李凡還在猶豫,生怕再打草驚蛇一點線索都抓不著了。
不過他仔細想了想,‘岑昏’的線索雖然是斷了,其他九個沒露臉的仙賊卻還不一定。他們既然這幾年在長思城內光明正大的活動,給貧民做藥物實驗,那麼肯定有明面的身份,官方的紀錄,才方便做事。
而如今掌管長思城治安的這個溫璋,並不是純粹混日子的酒囊飯袋,那肯定也自己打探到一點幕後的情報,才會知道其中的水有多深,對這些人放任不管的。
所以李凡就抓住這酷吏起夜的機會,給他逮住了。
不過你還別說,這溫府中從看門的門房僕從,到護衛的家奴,居然個個都有神罡體修為。防備可比司隸校尉衙門還嚴密得多呢,看來這家伙也陰養了大批死士,才能坐穩如今的位置。雖然在李凡看來,這點實力除了欺負一下普通人,確實去沒啥用就是了。
大概人被逼到窮地時,都會生出急智來,溫璋也不想第二天長思城的頭版頭條是,‘勁爆!京畿三獨座!獨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失足墜入廁中溺死!’之類的恐怖標題,于是他還真的很快就想到了一些有用的情報。
「白眉毛……啊!有了有了有了!長思城外咸宜觀,有個出家的女冠,號玄機居士!」
李凡好奇眉,「咸宜觀?玄機居士?沒听過啊,是墨竹山的嗎?什麼境界的?怎麼她眉毛也是白的嗎?」
溫璋咽著唾沫道,「此人是京畿遠近聞名的才女,蘭芷蕙心,天姿國色,原本也是生于小富之家,可惜她有個門當戶對,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夫,太有出息,考中狀元,被門閥挑中入贅了。
雖然她考慮相公的前途,委身做妾,卻因為才貌雙絕,為正室所妒,于是被那邊安排構陷,險些私刑害死,還直接被逼出家門,在近郊咸宜觀出家。
因為她那軟蛋相公畏懼正室,更不敢得罪門閥,只當她已經死了,這玄機居士也被傷了心,也逐漸放浪形骸,去咸宜觀中獻香進禮的賓客,若是才學過人,出口成章的大才之士,得她賞識欽慕的,不止能得清茶淺酒潤喉,運氣好的,還能與她共度解佩薦枕之歡呢。」
李凡忍不住嘲他,「溫大人這麼清楚,莫非你也去展露過幾次才情?」
溫璋,「咳咳咳!李大人莫開玩笑了,想做這玄機居士的入幕之賓,不僅得是真才實學的才子士人,或者是有才名官聲的達官顯貴。
日常能去她那咸宜觀中喝茶作詩的,都是京畿圈子里的文化人,氛圍高潔雅致的,可不像西市搞那麼俗不可耐的。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李凡懂了,私人會所嘍。
「知道了知道了,反正就是文藝界的名媛唄。怎麼,這人和太平觀有什麼牽連?難道是因為業務上有重疊嗎?」
溫璋道,「咸宜觀那個圈子里的人,最高也就是侍郎之類的散官,到底還是不能和太平觀相提並論的,下官也沒查到她背後有什麼厲害的靠山,起初以為此女充其量,也只是文人墨客的小圈子里,自相吹捧起來的紅人罷了。
所以前兩年,有人告發玄機居士私刑打殺了使喚的奴婢,還藏尸觀中,下官就依法辦了。唉,實不相瞞,其實差人也並沒有找到尸首。但這件事情吧,其實是那位正室安排委托的。她大概是听說玄機居士被逐出京城,還活得挺滋潤,一心想讓她死,因此雖然找不到尸體,卻搜到了那死者的血衣,還有其他人證的口供,最後是懷疑她大約用了什麼秘法道術,毀尸滅跡了。因此本官是打算按律處置,將玄機下獄問斬,以儆效尤來著。
但是您提到那白眉的侍者岑昏,下官就記起來這件事了。
當時就是這個太平觀的岑昏出面,將玄機居士從大牢提走,救了一命。不止如此,岑昏還幫她銷了案,那玄機居士夫家那邊也出了休書,算是和她了斷前塵孽債,再無恩怨瓜葛了。
而且此後,也不見玄機居士去太平觀走動,反而依然在城外咸宜觀中修行,繼續交游公卿,尋歡士子,一如往常,名聲還更大了不少。
因為當時也有她不少裙下之臣找本官求情的,所以世人只當是有哪位大人出面說動了我,卻始終無人知道,她能逃月兌一命,全是靠太平觀里的關系,所以如果您要追拿仙賊余孽,或許可以從這個人下手的。」
李凡一听,不由有些奇怪,「你這麼一說,此人勾結仙賊嫌疑還真是挺大的。太平觀里的蒸餃,咳咳,女冠也不少了,也不見那太監看上哪個的,可又不像是單純想結個善緣,拉她入伙……
溫大人,你不妨把話說得再清楚一點,免得這次再出差錯,讓賊子又逃走了,白白浪費一條線索,到時候還要再回來麻煩你,我也于心不忍啊。」
溫璋嘆了口氣,但想想都被無聲無息堵在茅廁里了,難道還能遁地逃了嗎?于是只好全交代了。
「李大人,你知道找一個人,應該從哪一步開始嗎?」
「唷?你還考我呢?」李凡有點不耐煩了,聲線高了八度。
「不是不是,下官的意思是,要找一個人,或者查一樁案子,首先都要找他的錢。」
溫璋不敢再吊人胃口,趕緊連珠炮得吐露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當初查辦此案之時,本官就察覺咸宜觀中的出項入項有差,日常開支不對,還有觀中那些茶點器皿,吃穿用度,極盡奢華,都是最頂級皇親國戚一檔的。但其實現錢金銀卻又沒有那麼多的,你說奇怪不奇怪。」
李凡忍不住打斷,「這有什麼?高級會所的話這個腔調不是很正常嗎?她好歹也是離國文藝界的頭號網紅,那肯定是有金主打賞給她的嘍,說不定一天能賺他個兩百萬緡呢!」
溫璋嘆了口氣,「李大人,誰去請香還願,隨身還帶那麼多金銀,還一捐就百萬貫的?那咸宜觀又不是正經修行宗門,玄機居士身邊也並沒有高手護持,若是有這麼多錢在手里,不怕被歹人盯上嗎?何況就為了一個女人罷了,有必要花那麼多錢嗎?」
那可不一定哦,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的。
「那你的意思是……」
溫璋也忍不住又進入了斷案模式,「根據本官的觀察和推斷,那些文人雅士,達官貴人出入咸宜觀,其實不僅僅是去與玄機居士幽會,主要還是去吟詩作畫的。」
李凡,「……啊?是不是說反了?」
「正是!我也覺得很奇怪,如果只是一般有些才品相貌的女子,有那麼一兩個姘頭相好,三五日一小聚也還正常。可那咸宜觀,一到晚上,是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難道那玄機居士這般厲害,還通宵達旦,日夜笙歌不停的嗎?這也太離譜了吧!
所以本官借著案情,也多方查問打探到,其實許多有文才的風流士子,都是被玄機居士刻意拉攏奉迎,欣賞他們的才學,而且她也能聊得上來,因此越發將她視為紅顏知己,欲罷不能,每每相聚,也都談論詩詞歌賦,成詩作畫居多,情到深處,不可自拔的時候才會歡好。
而那些勛貴大人,反倒不一定是奔著玄機居士去的,而是專門花高價,從她手中買下那些詩詞畫卷。
查到這里的時候,我本以為她是在做掮客,幫那些書生,走權貴的門路入仕,可後來瞧著又不像。因為並沒有什麼寒門士子,因此得到提拔的,好像就真的只是和紅顏知己相伴,偶爾幫她顯名,吹噓她的詩詞畫作如何如何了得罷了。
所以如果本官沒猜錯,應該是有人故意混跡在顯貴和書生之中,通過買賣書畫,把大筆資財從咸宜觀轉移出去……」
李凡一時沒明白,「等一下,你剛才還說如果花大價錢會惹歹人注意吧?」
溫璋呵呵一笑,「這世上的財貨可不止是金銀錢緡,听說這幾年,太平觀也跟著搶購了不少地契,如果恰如本官的推理,可能是有人用現款換成地契,這些地契就和如今墨竹山的仙人票一樣,正是私錢泛濫時候,不斷升值的硬通貨!把這些地契轉手出去,就可以輕易和離國地方的門閥豪強,置換大批的糧食,人口和土地……」
李凡听懂溫璋的意思了,「你是說,不是太平觀在勾結南宮仙賊,而是那些仙賊,正在轉移太平觀積蓄的財產?」
溫璋嘆息,「下官不是要給離公主開月兌,但公主替宗室經營太平觀多年,為離國內帑積攢了家底真的不少了。倘若不是她突然遭人刺殺,多年不能出面理事,可能離國的國政,還不至于被那些迷惑主上的閹豎,敗壞到今天這個地步吧?
只可惜下官能力有限,位卑言輕,也只能用嚴刑峻法,維持朝廷表面上的聲威,遮擋一時罷了。但想必早晚會有人看穿,離國這顆大樹的根睫都已經腐敗,虛有其表,大廈將傾了吧……」
哼,這時候才開始兔死狐悲,可誰讓你們這些蛀蟲,攫取無度,自斷其根呢?
「好,多謝溫大人的提點,我明白了,不打擾你方便了!」
李凡才懶得在茅廁里陪溫璋長吁短嘆,一听出其中的道道來,就立刻離開溫府,動身趕去咸宜觀。
果然,李凡到地方的時候,這里也已經人去樓空了。
不止沒有那玄機居士的蹤影,什麼丫鬟道士士子訪客,連一只耗子的影子都沒有。
很顯然,這些仙賊是不會忘記把轉移資產的相關人士,全都收拾走的!
但是沒有關系!
最怕是不知道,知道了就不怕了!
既然知道流水是從咸宜觀這條線過的,那肯定可以追查出一個去向!
就算那些仙賊的手尾收拾得再徹底,哪怕把那玄機居士為首,咸宜觀內內外外,參與此事的人統統都殺光,也不可能完全清理掉痕跡。
因為太平觀資金,長思城地契,咸宜觀書畫,這條因果交易的鏈接已經產生了,就一定能查算佔卜出來!
就算李凡算不出來,難道觀主還算不出來嗎?難道玄天還算不出來嗎?
算!給老子算!
那些仙賊可以逃到天涯海角,他們做了這麼多事情,搞來的錢財資產是逃不了的。
只要他們將地契拿出來交易使用,就一定會露出痕跡,就能把他們都抓出來!
當然,保險起見,李凡還是要翻箱倒櫃得再搜查一遍的。
于是他隨手拿出司南……咦?居然還真的有東西沒被全帶走嗎?
李凡順著司南的指向,找到了咸宜觀內院一片花壇。
李凡隱隱約約得看出,這片花壇的土色同周圍不大一樣。于是伸手刨開泥土,挖了一陣,挖出來一只木匣,匣內藏一卷軸。
是用來交易的畫卷麼?到底是啥玩意能價值首都幾個坊的房子啊……什麼的嗎?
于是李凡打開畫卷看了一眼,突然覺得有點不舒服……
畫卷中是一個半邊腐爛的女人,另外半邊長成了柳木,周圍還有巨大的綠頭蒼蠅飛舞,看起來就格外得臭……
然後李凡模了模鼻子,發現鼻血已經涌出來打濕了衣襟。
操了。
是《淵識》。
那大概,流傳出去的‘畫卷’,統統都是《淵識》!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