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見過教主。」
「他不是你們張家的麼?」
「是啊,可那和我有什麼關系?難道這世上姓張的就都是一家嗎?難道我是候補聖女還是法王的義女,他就需要來認識一下多看我一眼嗎?」
「……」
「抱歉魔君,我就是有點緊張。」
身穿聖女禮裝,裹著一層層金紗紅娟,打扮得好像個小籠包的張焉支,雙手攥著好像某種神教聖物之類的火把,用力到指關節都發白了。
「是啊……看的出來……」
也難怪,前腳剛答應做天外仙集團的內奸,在幕後操縱篡奪神教,後腳教主就親自殺到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給人算到了叫進去剝皮的,是挺可怕的。
等候在教主的大廳外,張焉支望著金碧輝煌的宮殿,涂著艷麗的血色的紅沙的宮牆,看著那些細砂宛如活血般流淌,從神主那張‘鬼臉’開始,幻化出歷代教主的尊容,仿佛被無數先烈注目著,不由自主的用一種靈魂出竅,虛無縹緲的聲音,帶著點韻律似得唱到,
「我听聞,教主是冷血無情的聖尊,他屠滅了昆侖以西所有的王國,把不尊神主的國王,酋長,主祭的皮扒下來制成旗。榨干它們的血鑄成幣。
把一切不肯匍匐在神主面前的神祇魔尊都斬盡殺絕,斷絕它們的香火,砸毀它們的廟宇,屠滅它們的信徒,直到再沒有人知道它們的名稱誦它們的業,直到從蒼茫的草原,到浩瀚的冰海,只有神主一個尊的名被傳揚。
這就是我們神教的教主,我們的尊王……」
「……但是他十絕陣打輸了是吧?」
李凡忍不住插了一句。
張焉支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瞪他。
「……你沒听見我說他把昆侖以西所有的王神都滅了?」
「我听見了,我只是問他十絕陣打贏了幾場,哦對了,一場都沒贏。」
李凡湊到她耳邊,
「放心,我們的巨子會護佑著你。」
張焉支忍不住翻了窮奇一眼,但此時大門打開,一道血神子冒出來向她鞠躬,于是只好咽了口唾沫,同樣鞠躬還禮,然後貓步跟進殿內拜見教主去了。
李凡沒得到教主召見,只好聳聳肩繼續蹲著。
反正到了現在,他也對神教的體制有一定了解了。
所以也不需再贅述,神教的教主,不一定是境界最高的,不一定是最有錢的,不一定是最能打的,甚至都不一定是人緣最好的。
但一定是最能肝的……
畢竟神教的領袖,理論上雖然是由每個教眾來投票選的,但總得有個選擇標準不是。如今神教的領地廣闊無邊,天南地北,雪域中原,你再牛逼的人,也保不準山溝溝里听都沒听說過的,怎麼選呢?
所以按照神教的傳統,也就是根據血功勛,從最上往下拉,選十個功勛最高的候選,只要有化神境界的,就可以參加投票了。
當然,考慮到真的讓教眾你一票我一票的投不僅花費太大,而且有自爆身份,被一網打盡的危險,實在不大現實也不大明智,而且考慮到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神教頂上的尊主們都被玄門追殺成狗。
所以通常操作的時候,還要再排除那些重傷的,閉關的,修煉的,轉世的,封印的,總之是短時間內還能拉出來做教主的,一般也就是十絕尊主里的少數幾個人中,挑選其中功勛最高之尊主,由其他尊主,通常是聖女,來推舉為神教的教主。
大多情況下,尊主們相互知會一聲,再由聖女們聯絡各處壇主們傳遞總壇的決定,地方也就默認事實了,畢竟正常人被推舉為教主,一般都會答應的。
不過偶爾也有不大正常的。
比如某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臥底掌門劍祖就曾表示,
‘老子吃飽了撐的嗎要去選教主?選上教主要扣一個一等功啊挖草!有這閑工夫老子多刷幾本天書不好嗎!而且就算選上了又怎麼樣!教主叫你們自裁你們會自裁嗎!啥?我功高?我功高干你屁事!一個個愛干不干,格老子滾!’
于是那一屆就推了功勛榜上第二名上位,老實說功勛差得蠻多的,甚至都湊不夠一個一等功扣,畢竟任務都給人搶刷了……
咳咳,當然到底是三大派的巨擘教主,也不是真的那麼沒排面沒人稀罕的,雖然叫人自裁人家不一定願意自裁,但伸手一指‘給老子他全家!’,那十絕教的教眾們還是很樂意尊教主法旨,一擁而上,鏟人全家的……
不過確實,也是考慮到教主權柄太大,若被人連任霸佔,可能會產生仙宮那種家天下的問題,所以為了避免屠龍者終成惡龍,神教對當選的十絕尊主,教主,法王,執法尊者,每一百年都會相應的扣除一二三等的大功,這也是為了鞭策他們,不要當上老大了就開始擺爛咸魚,要再接再厲,為神教再創輝煌,爭取大家的認可來連任啊!
恩,反正大致上就是這麼回事了,人各有志嘛,有的人想成為天下第一,有的人想成為武林至尊,有的人只想紅塵作伴,笑傲江湖就是了。
而本屆教主,那張家張教主,好像就是比較典型的,老子就是要做教主!老子就是要做教主!的一類人。
這家伙在中原也沒啥存在感,畢竟你要是研究出符的四種寫法,說不定老玄門還高看你一眼,可這張教主就特麼血神子悶頭苦練到悟道境,每天不是煉功就是立功,根本不發表學術期刊,雲台峰都沒啥人听過他的名字。
但在神教這邊他存在感就很強了,真的是為了做教主,連肝三世,兩任教主,功勛卓著,據說是從張家收留的一介家奴義子,一路爆肝刷到神教頂點的!
尤其是在昆侖以西,攻城拔寨,破教滅國,正是這個教主首先帶隊,屠滅了西方異人族異妖族供奉的各路魔神鬼怪,滅掉了頂上戰力,神教那後續大軍才能一路西征掃蕩,破城陷地,勢如破竹的。
所以關于這位張教主的為人,神教內部比較通行的說法,大概張教主就是張家為了維持家門在神教中的威望,專門培養的刷任務機器,除了修煉和做任務,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愛好的鐵血任務機器人……
當然,能在西方屢屢立下大功,也不見得就說明張教主很厲害,西方異人族又不會三大派正宗道法,一群畜牲輩妖魔的邪道,也就能供奉魔神,有什麼好吹的。這不是往中原第一戰就踫的頭破血流麼。
不過這教主肯定也不會太弱就是了。畢竟刷功勛起來的肯定不是酒囊飯袋,何況說實話,這世上能穩贏峨嵋三老四祖的小輩,怕還真的沒有幾個。
雖然張教主也沒贏,但他至少是在圍攻斗法之下沒贏,也沒給人鎮壓陣斬了不是麼?和老玄門打了這麼久沒給打死,也算是可以了吧。
所以李凡一開始對張教主的人格側寫就是那種,專門側重戰斗喜歡殺人的實力派。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當日你笑我高攀不起,今日老子是十絕教尊啦!血教主天下無敵!口牙哇哈桀桀桀桀!’這種的老瘋子,偏玄天流神經病殺人魔。
但是沒等過一會兒,薩日朗在血神子帶領下退出來,輪到窮奇壇主拜見張教主的時候,李凡才發現這個人設簡直錯的離譜。
他看起來是個文靜靦腆的大男孩,那種喜歡鳳梨的男人,而且是那種,舉手投足,都散發出一種剛剛被人甩了的憂郁氣質,時刻處在失戀狀態下的偏內向的大學生。
當然是那種悟了道的失戀大學生……
哦,相貌麼,在神主(鬼)之上,又在神主(帥)之下吧。
怎麼這範圍劃得太大了?
那就是在李凡之上,在李怡之下吧,總之大家五五開啦。
「青陽壇主,請坐吧。」
張教主穿的是神教制式法袍,坐在一張胡床上,把雙手放在大腿上,坐姿甚至都可以用拘謹來形容,沖李凡溫和得笑了笑,
「你為神教立了功,想要什麼獎勵嗎?」
李凡瞅著他,「教主召見,就是想額外給我些獎勵?」
教主依舊是微笑,「也不是,身為神教掌教,總要見見委任地方的壇主,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焉支我是知道的,在候補聖女中算是聰明的了,有時候膽小了些,但也不是什麼壞事,壇主我就不熟悉了。所以此番回來一趟,主要是想找你聊聊的。」
哦,查身份麼,沒事,反正李凡早就做好窮奇的簡歷了。
「回稟教主,我乃四凶窮奇修成人形,以前事情不怎麼記得了,在陰山狩獵時,遇到了貴派的護法阿里,就受邀加入神教了。」
教主點點頭,「為什麼,要加入神教?」
李凡手一攤,「因為阿里邀請了,而且我也沒別的正經事做。」
教主笑道,「為什麼,要做壇主?」
李凡面不改色,「我是只成年的窮奇了,我得有自己的地盤和獵場。」
教主一臉贊同,「為什麼,要救焉支?」
李凡想了想,「當時吃飽了而且不認得路。後來處久了,就不想吃她了。反正也沒二兩肉。」
教主微笑,「為什麼我覺得你沒說謊,可又覺得你沒一句是真話。」
李凡聳聳肩,你算術不到家唄。至少這教主如傳聞般五藝拉跨是真的……
教主倒也不深究,畢竟他確實神識鎖定,從頭到尾給窮奇查了一遍,虎頭到虎尾都確認過了,自然沒什麼問題。
「好吧,焉支也確實需要人幫忙,可惜我和蒼雲老匹夫換了一掌,身受重傷,馬上要卸任教主之位,閉關養傷,甚至轉世重修。
既然你們有這般緣分,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替我守著她好了。這也算是幫我的忙,好處不會少了你的,想要什麼神功,法寶,還是找一頭母老虎?只管開口。」
這家伙還真是做任務上癮啊,要任務要到他這角男頭上來了……
李凡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也有幾個問題想請教。畢竟窮奇初來乍到,教主我也不熟悉,所以也想趁這個機會和你聊聊。」
張教主「呵」一聲輕笑,「好啊,問吧。」
李凡便問道,「听說教主滅了昆侖以西所有的王國?不知道殺了多少人?」
教主也不生氣,淡淡得道,「也沒殺幾個,真人境以上,又不願拜入我教的都殺了。」
李凡又問,「听說神教並不歧視種族出身,為何對異人和靈族如此辣手屠戮呢?」
教主點點頭,「這些當年的恩怨說起來就復雜了,簡單來說,當年神主和歷代教主為了積累實力同中原抗衡,主動聯絡昆侖以西,蠻荒之地的異人和妖魔,幫他們開化修行,導他們入道。
可惜後來我教遭逢大劫,魔門劍祖屠我教門,毀我聖壇,各地的異人族也紛紛造反,殺我教眾,奪我教產,千百年來四處搜殺屠戮我神教弟子,雙方結下血海深仇。
如今風水輪流轉,我神教復興,當然要以直報怨,以牙還牙。」
李凡一時皺眉。
教主卻也不生氣,依舊是坐在胡床上,把雙手放在膝蓋上,
「青陽壇主不用因為妖身而有所隱憂,我神教和魔門魔宮不一樣,只要你盡心竭力為教中兄弟辦事,神教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同理的,君子之仇,九世猶可,如果有人壞我基業,殺我兄弟,我神教絕不會忘記仇人的姓名,早晚都要了結恩怨,報仇雪恨的。」
李凡咽了口唾沫。
教主微笑道,「還有什麼問題嗎?」
「……為什麼你要我守著薩日朗?為什麼算幫你的忙?」李凡想了想,「她說她都沒見過你,莫非薩日朗是你的私生女什麼的嗎?」
張教主一時有點無語,「……不,只因為她是神教的聖女。」
「可是神教護法保護神教聖女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不是論功行賞的嗎?干嘛要給我額外的獎勵?閉關前還要特地來吩咐我,她對你很重要嗎?」
張教主一時沉默。
而李凡追問道,「教主為什麼要做教主呢?你和玄門有仇嗎?你和仙宮有仇嗎?你想帶著神教去向何方呢?」
張教主有些詫異得揚起眉毛。
李凡干脆豁出去接著全問了,「教主又是為什麼,要加入神教的呢?你也沒有正經事情可做嗎?」
「……」
張教主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但並沒有給人危險或壓力,轉而是一種追憶往事的,憂傷的沉靜,那種想吃鳳梨的氣氛越來越濃,直到某個時點,他一聲輕笑,打破了沉寂,
「你這孽障,問我這些私事干嘛?」
李凡一攤手,「不是教主你要和我聊聊的麼。我一點都不知道教主的私事,怎麼聊?要不我先開始,要我教你怎麼捕獵嗎?要不教你怎麼過冬吧?」
張教主,「……過冬?」
李凡點頭,「是啊是啊,天寒地凍的時候一點獵物都沒有的,餓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有的吃的時候不管什麼都得吃飽,盡量儲存脂肪,吃得飽飽的胖成一個球最好,然後找個洞睡覺,還要注意保持巢穴的通風和干燥,因為吃多了不消化有時候會放屁……」
教主揉著眉頭,身上憂郁的氣質越發濃重了,「好了好了不用說了,唉……好吧,為什麼要加入神教麼……我記得……
我爹是玄門謝羅山弟子,我娘是仙宮某公侯的妃嬪,他們犯了情劫,私奔避世,不想再卷入三大派的恩怨仇殺,只可惜躲了許多年,我出生的時候還是被仇家算到,找上門來逼死我爹娘,還打了我一掌,把我打得經脈盡毀,形同成廢人。
還好師公及時趕到,把我帶回謝羅山救治才撿回一條命,師公還收我為外門弟子,用天才地寶替我療傷,但也惹得同門忌恨,後來師公應劫殞身,謝羅山自然不再把資源浪費在我這廢人身上,平常只當個雜役佣人使喚。我受不了他們每日欺辱,每天只想著怎麼逃出山去。
後來有一此偶然機會,謝羅山從山下抓了個女孩關在鎖妖塔里,我每天送飯,就和她認識了。不錯,她正是當時的神教候補聖女。後來我听說宗門要斬了她縛魂,大概是……一時頭腦發熱吧,就把她救出來,兩個人一起跑了。」
教主沉默了一會兒。
「再後來他們追上來,把她打死了。我就又撿了一條命,被趕到的護法順手救走,就這麼加入神教了。」
李凡也沉默了,兩個人一起坐了一會兒,有一陣子沒說話。
「薩日朗和她很像啊?」
教主有些哀傷得笑了笑,
「處得久了你就知道了,雖然她們有的聰明些,有的傻一點,其實性子都差不多的。」
李凡嘆了口氣,「要不要給你開個鳳梨罐頭吃?」
教主,「啊?」
「我是說……你想不想滅了謝羅山。」
教主沉默了一瞬,依舊是搖了搖頭,「師公會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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