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宿舍屋內,帶有一些污漬的鏡子里,五六歲的林默站在那里。
幼稚臉上,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沉穩和冷酷。
而在鏡子外面,林默還在哭。
鏡子里,鏡子外,就仿佛是兩個身高外貌都一樣, 但卻完全不同的人,做著完全不同的動作。
「哥,你得幫我,3號樓的胖虎他們幾個聯合起來欺負我!」
五歲的林默聲音很女敕,帶著委屈。
這個時候,鏡子里的‘林默’搖頭。
「我不管, 你有本事自己打回去。」也是童聲, 但聲音沉穩。
「你是我哥啊,我被人欺負了, 你不管?」
「我剛才說了,不管就是不管。」
「那我就把你的事情告訴老爹。」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這就去。」
「行了行了,我幫你,但僅此一次。」
「嘿嘿,謝謝哥!」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看到這一幕,就會發現,從始至終,都是五歲的林默一個人對著鏡子在自言自語……
一會兒哭,一會兒又擺出沉穩的模樣。
可能會有人覺得有趣。
但如果仔細看,就會覺得恐怖。
這絕對不是一個五歲小朋友能扮演出來的。
畫面一轉。
一條小巷子里,對面幾個年紀,個頭都比林默大的小孩正趴在地上哭。
這些孩子,有的已經上小學一年級了,但全都被林默打哭了。
「你們听好了,再欺負我弟弟, 我就把你們的牙一刻一顆的都拔光。」林默惡狠狠的威脅了一句, 對面一個胖乎乎的孩子捂著通紅的臉, 壯著膽子問︰「誰是你弟弟?」
「林默啊!」
林默說完就走。
頗有一點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絲雲彩的風輕雲淡。
反正被他揍趴下的那幾個小孩子是看呆了。
從此以後,遠遠看到林默都會繞道走。
舊巷中,胡同旁,河岸邊,柳樹上,蟬鳴鳥叫;春日風,秋日雨,夏日的驕陽。
這里留下了林默的童年回憶。
他從小就沒了媽,老爹一個人一把屎一把尿將他帶大。
但林默並沒有覺得自己不幸福。
或許就是因為,這一路成長,有哥哥這個玩伴。
陪他聊天,陪他玩耍,被人欺負了,有哥哥出頭,最重要的是,哥哥不會和他搶好吃的。
簡單,平凡,有帶著童真。
這就是林默的童年。
「小默,我的事,你記得千萬別告訴老爹。」
胡同口那一顆大柳樹上,林默依靠在上面的大樹杈上,幾乎是半躺著,閉著眼,嘴里叼著一根柳枝,感受著柳葉在風中的沙沙聲,感受到陽光透過樹葉間隙落在臉上的溫暖,這是他和哥哥最愜意,最舒坦的時刻。
大柳樹,是他們的秘密基地。
當然,爬樹一直是哥哥的強項,畢竟這個位置距離地面也有接近三米,不算低,靠著林默自己是怕不上去的。
「哥,你為啥不讓老爹知道你的存在呢?」五歲的林默不太理解這個,他甚至沒有心思去想,為什麼自己這個哥哥和其他人的哥哥不一樣。
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哥哥的存在。
當然原因不光是因為哥哥和他在一個身體里,還因為,哥哥從不讓林默把他的存在說出去。
哪怕是老爹也不能講。
至于為什麼,哥哥從來不說,林默問,也不說。
「哥,你再給我講個故事唄。」林默喜歡听故事,其他小朋友都是媽媽和爸爸在睡前講故事,但林默沒有。
可他有哥哥。
「小默,你想听什麼。」
「大鬧天宮吧,你上次還沒講完呢,我挺喜歡豬八戒的。」
「行。」
一個童聲在樹杈上響起,講述著只有兄弟兩人才能听到的故事。
畫面又轉。
黑夜。
老舊的樓房外面靜悄悄的,偶爾路上會有人騎著自行車從路燈下行過。
路燈雖然昏暗,但周圍總會有一些蛾子和其他飛蟲環繞。
老樓里,林默睡的正香。
不過很快,他就皺著眉頭,呼吸急促,像是正經歷著一場可怕的噩夢。
夢境里。
林默躲在床下面,他很害怕,所以是用小手捂著臉,但他又屬于人菜癮大的那一類,還想看。
他想看的,是外面一只鬼。
夢里的房子很奇怪,外面只能看到很少的一部分區域,大部分都是黑漆漆一片。
就在黑暗中,站著一個人影。
那是一只鬼。
散發著特有的陰寒和腐臭的氣息。
對方是鬼這件事不是林默說的,是哥哥說的,這個時候,哥哥正在和那個鬼交涉。
具體說了什麼,林默不知道,也听不到,但想到鬼的可怕,林默忍不住哆嗦著。
類似這種‘涉外’的工作,一向是哥哥出面,林默永遠都是站在哥哥身後的那個人。
對此,他不覺得不好意思。
像是這種可以看到鬼的噩夢,林默幾乎每天都會做,當然每次都是哥哥去和那些可怕的個鬼交涉。
林默已經習以為常。
有的時候鬼比較听話,說一會兒,它們自己就走了。
但有的時候也會遇到一些不听話的。
如果是這樣,哥哥會和不听話的鬼打一架,當然每次都是哥哥贏。
所以林默雖然會怕,但也僅此而已,他並不擔心。
相反,他還希望遇到那種不講理的鬼,這樣哥哥就可以狠狠教訓對方一頓。
看打架,肯定是要比看一場無聊的交涉要有趣得多。
這次的交涉不太順利。
林默雖然听不到哥哥在那邊說了什麼,但他能感覺得出來。
情況有些不對。
但林默這個時候又怕又興奮,如果非要比較一下,可能後者還要更多一些。
「打起來,打起來。」
床下的林默攥著小拳頭,有些期待的看著外面哥哥的背影。
很快,外面傳來一陣詭異的笑聲。
伴隨著哥哥的訓斥。
「你別給臉不要臉,趕緊滾!」
聲音剛落,一只蒼白的手突然從黑暗中伸出來,將哥哥拽進了黑暗當中。
林默看不到了,但能听到打斗聲。
那聲音很嚇人。
片刻之後,聲音停止。
哥哥回來了。
渾身是血。
林默趕忙跑出去扶著對方。
「贏了?」
「廢話,輸了我還能回來嗎?」
「哥,那些鬼為什麼要來找咱們?」
「不是來找咱們,是來找你。」
「找我?憑什麼,我又沒有惹它們。」
「懷璧其罪,懂嗎?」
「不懂,啥意思?」
「我不想給你解釋,我想歇會兒,我想靜靜!」
「靜靜是誰?」
「……」
谷蟻
畫面又一轉。
這個時候的林默,看上去十一二歲,沒有了小屁孩時的那種稚女敕,但這個年紀,又屬于稚氣未月兌。
這是一節體育課。
男生們要繞著操場跑四圈。
林默從一開始就跑在最後面。
他並不胖,很瘦,甚至稱得上是瘦弱。
剛跑了一圈就已經累的氣喘吁吁。
「林默,體力是真弱啊你。」
「是啊是啊,女孩子都比你強。」
類似來自同學的嘲笑,林默已經听了好幾年。
習慣了。
原本這個年紀,應該是朝氣蓬勃,是體力和精力最旺盛的時候,可林默這時候卻像是一個病秧子,體力遠差于同齡人。
當天晚上,哥哥宣布了一個重磅消息。
他要走。
林默不太理解走是什麼意思。
從他記事兒開始,哥哥就一直陪著他,整整十二年。他已經習慣和哥哥在一起,而且那個年紀,對離別這種事情,也不太懂。
「哥你要去哪兒?」夢境里,林默拽著哥哥,有些不敢置信。
「告訴你也不知道,所以,你還是別問了。」
「可你為什麼要走?」
「我再不走,你以後就成植物人了。」
「植物人?是不是電視里演的那種被車撞了,再也醒不來的那種人?」
「對啊,所以,我必須走。」
「可你走,我害怕啊,沒人和我聊天怎麼辦?誰給我講故事?有人欺負我,誰幫我找場子?還有,晚上鬼來了,誰幫我打跑它們?哥,你不能走啊。」
過去,林默都是這麼鬧。
他知道,只要他這麼一鬧,哥哥肯定會服軟,肯定會遷就他。
但是這一次,哥哥的態度非常堅決。
說什麼也要走。
根本攔不住。
「小默你放心,你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已經可以和那個東西徹底融合在一起,畢竟,十幾年了。所以就算是我走了,也不會再有鬼來找你,你以後的體力會和其他人一樣,你會過著正常人的生活。」
「我不要啊,我不要!」
「正常說話不听是吧,你信不信我揍你?」
「可,可我想你了怎麼辦?」
「照鏡子啊,咱倆長的一樣,你看到鏡子里的自己,也就看到我了!」
哥哥走了!
十二歲的林默不知道哥哥去哪兒了。
但他一直記得哥哥交待的事情,從沒有和其他人提起過哥哥的存在,只不過周圍的人發現,林默比以前沉默了很多,也孤僻了很多。
可沒人在意。
哪怕是老爹。
老爹還為此去咨詢了一個醫生,醫生說,這孩子快青春期了,正常。
歲月的年輪開始轉動,時光就像是牆上撕下來的日歷,一頁,一頁,撕的時候很用力,但很快,就會被丟在不起眼的角落,仿佛無足輕重。
人生就是這一頁一頁日歷組成的,每一頁,都記載著悲歡離合。
有成長的煩惱,也有青春的躁動。
可林默即便是上了高中,也依舊會記得那個夏天,老柳樹杈上,哥哥給他講過的西游記,那一天的陽光很溫暖,柳葉擺動的沙沙聲很好听。
恐怖的噩夢,林默再也沒有做過。
仿佛,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甚至,那只是小孩子階段的胡思亂想。
來不及懷念,像是已經隨著風遠去。
高中的生活很充實。
記憶的碎片在一點一點的從林默腦海中閃過。
很多他本身記得,也有一些十分陌生,這些回憶一個一個的經過,就像是一個人重新經歷了一次過往的人生。
那些記憶中珍貴的過往,那些記憶中重要的人,歡笑悲傷,再次經歷一遍,林默作為一個旁觀者,心中感慨何止萬千。
高一的時候記得最刺激的事情,就是和劉佳這個女生打了一架。
……
劉佳是一個很有性格的女孩。
被剪掉記憶的前半部分是關于哥哥的,後半部分,居然都是劉佳的。
性格這種東西,是與生俱來的,即便是經歷了成長的磨礪,依舊無法改變,非要說有,那就是將遮擋性格的東西都磨掉了,剩下的,都是精華。
就像是用砂紙打磨的鐵棍,從一開始的粗糙,變得光亮潤滑。
運氣讓林默和劉佳在一開始就成了同桌。
因為誰佔了更多的桌面這種瑣碎的事情,倆人從一開始的言語問候,升級到了下課後的小樹林約架。
林默沒想到,這女的居然真的敢來。
他更沒想到,高中時期的頭一架,他居然打輸了,還是敗在一個女人手里。
奇恥大辱。
後來知道劉佳練了十年的武術,林默才明白他被坑了。
所以高一年級,劉佳給林默的印象就是,對方是一個狡猾陰險的女人。
練過武居然不早說,很無恥。
不過很多時候,男人和女人那一點火花和好感,都是在踫撞中產生的。林默和劉佳明顯就屬于這一類,雖然兩個人那個時候誰也不承認和對方有好感。
高二的時候,倆人已經以兄弟和姐妹相稱了。
這件事班里的人都知道。
當然過早戀愛這件事,在中學時代絕對是禁忌中的禁忌,就算是大家心知肚明,也沒有誰敢擺到台面上去說。
相比較班里其他幾位,林默和劉佳算得上是克制很多。
記憶在快速劃過。
顯然劉佳絕對屬于林默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人。
而且這種重要性是無可取代的。
高三年級。
學習壓力驟增。
學校對高三年級采取的是寄宿制,據說是為了更好的讓大家投入學習當中,全身心的那種。
效果,當然是有。
就算是班里學習最不好的那幾個,高三年級也是把臨陣磨槍發揮的淋灕盡致,那槍頭,磨的 光瓦亮。
在林默眼里,這一段記憶除了關于劉佳的,他原本就有印象,這一次補全記憶之後重新走了一遍,更是讓他有一種重活一次的感覺。
原來,老師那個時候說的是真的。
別看高中你們很累,但這卻是你們人生中,最好的一段經歷。
可有的人,沒有熬到畢業。
莫文婷的經歷,和林默的記憶在某一段時間里產生了重合。
當然,這一次是以林默的視角展開的。
而從這一刻開始,記憶,沒有了之前的陽光明媚,開始變得恐怖起來。
那是一個不太晴朗的夜晚,天上一顆星星都看不到。
林默和劉佳像往常一樣,走在校園的小路上,享受著一天緊張學習之後的一絲絲愜意和放松。
走半路上,劉佳突然停下來,然後伸出手指指了指嘴唇。
林默會意,來了一個豬啃白菜。
豬啃的挺高興,白菜也挺滿意。
繼續往前走,突然,從草叢里沖出一個人,死死的抱住了林默。
是莫文婷。
林默重新經歷一次過去,能感受到當時自己的一切情緒。
而在這一刻,林默很清楚的感受到了一種東西。
很陌生。
但林默知道那是什麼。
恐懼!
被突然沖出來的莫文婷抱住的自己,在那一刻感受到了驚嚇和恐懼。
這件事林默听劉佳提到過,也听莫文婷說過,而他還是頭一次以自己的視角來看。
本身這件事的細節,林默毫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自己居然感受到了恐懼。
就像是一個被剝離走的東西,重新回到了身邊。
「原來,我也是有恐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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