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夜樓閣,無月卻有光,朱籠映燭火,幽魂盼鬼郎。
林默看著遠處那個像是自己的人從走廊緩緩行過。
身邊似乎跟著一些模糊的鬼影。
看不太真切。
而旁邊的周立,注意力卻在另外一邊。
一片毫無波瀾的池塘,一個陰森森的涼亭,一個孤零零的鬼影,一聲聲淒厲的哭啼。
周立在听到那啼哭聲之後,眼楮就給勾了過去。
挪不開了。
越看,越感覺那涼亭之內的鬼影清晰。
那是一個女人。
身著長裙,頗為婀娜多姿,只是仿佛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一直在那邊哭。
本來哭泣的聲音應該是非常刺耳的,但偏偏站在周立旁邊的林默卻是啥都沒听見,當然這個周立不知道。
他听的清楚,這會兒盯著那個女人的背影,恍惚之間,朝著那邊走過去。
只不過走了幾步就走不動了。
鐵鏈還拴著他呢。
嘩啦啦的聲響讓周立清醒了一些,同時,也讓林默回過神來。
林默看了看已經走出四五米開外的周立,問他這是搞什麼。
周立說你沒听見那女人哭?
林默問什麼女人。
周立伸手指了指那邊涼亭。
結果下一刻他愣住了。
那個涼亭內,此刻空無一人。
哪兒有女人,更沒有人哭。
「被鬼給迷住了?」林默問,他倒是沒有不相信周立,這里是陰曹地府,鬼怪多如牛毛,周立說听到女人哭,那應該沒錯。
「我就是鬼,怎麼會被鬼給迷住。」周立不服氣。
林默就說鬼也分三六九等,你這個就是最低級的。
這個周立沒法子反駁。
他現在就是鬼犯,的確是最低等的。
林默也沒有問周立有沒有看到那個像自己的人,對方剛才壓根兒沒看那邊。
但沒關系,林默打算過去看看。
那個走廊目測距離得有五六十米。
只不過這是直線距離,因為這里沒有直接過去的路,需要東拐西繞,所以實際距離多少就不知道了。
先試著往那邊走。
要穿過一座只有幾米長的小橋,過去之後,是一個曲折的草木小徑,過這里的時候,林默明顯能感覺到兩側草木不對勁。
那草似乎想要纏住他們的腳。
此外還不斷搖擺,發出類似竊竊私語的聲音。
普通人一定會嚇尿,但對林默,甚至對周立來說,這簡直是小兒科,根本不搭理,你們愛怎麼竊竊私語就竊竊私語,跟咱們沒關系。
兩個人都是捂著耳朵,嘴里嘟囔著不听不听王八念經,然後快步走了過去。
非常順利。
而接下來,就要路過剛才周立說的那個池塘和涼亭了。
很明顯,周立對這里是有心理陰影的。
畢竟剛才如果不是連著鐵鏈,他已經走過去了。
路過池塘的時候,林默瞅了一眼下面。
感覺這水平靜的不像樣子,簡直和鏡面沒什麼兩樣。
此外。
水里好像有東西。
有魚。
還不少。
問題是這魚非常懶,也不游,就飄著。
你說飄著就算了,這魚還把肚皮露了出來。
露就露了,偏偏它們的肚皮還和人臉有九分相似。
所以如果眼神不太好的,乍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水里飄著數十張人臉呢。
這還不得把隔夜尿給嚇出來?
「這魚真特麼丑。」
林默點評了一句。
周立點頭。
說如果你不說,我是真沒看出來那是魚。
「池塘里有魚,太正常了,沒什麼了不起的。」
林默這時候又看了看涼亭。
「這涼亭里的地上,怎麼還有個香囊啊。」
「哪?」周立好奇,探頭去看。
這一看還真是,就在涼亭正中央的地上,落著一個香囊,白色的,繡著青色的紋路,看樣子十分精致。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看著香囊,居然感受到了一絲香氣。
女人的香味。
「真外行,以為放一個香囊就能騙人過去撿,這不是騙傻子呢,誰會上當?」林默恥笑了一番。
周立也是點了點頭。
他這個時候停頓了一下。
林默鐵鏈子居然一下子沒有拉動他。
「怎麼,你還真打算過去撿?」林默有些吃驚,按理說周立這個資深的,經驗十足的變態殺人狂,不可能那麼容易上當的。
「沒有這根鐵鏈,我可能真就過去了,我好像被某種東西給影響了,你記得拉緊我,別讓我過去。」
周立有些吃力的說道。
顯然,他意識到有些地方不對勁了。
甚至這種影響已經不是單靠他的意志力就能克服的。
對方道行深,他扛不住。
好在林默拿鐵鏈子拴著他,不然,周立說他真的會過去。
「說的挺玄乎,按照你的意思,你是被一個女鬼給看上了?我不信,就算是有女鬼,也應該是先看上我,至少不能無視我吧。」
林默此刻昂首挺胸。
但惡鬼獄卒的造型,讓這種動作看上去十分的可笑。
獄卒的模樣極為丑陋。
反正和帥字沒有半毛錢關系。
相對來說,周立此刻看上去都要比林默這獄卒皮膚更惹女人喜歡。
林默拉著周立沒讓對方進入涼亭。
他們從旁邊走了過去。
但顯然,周立說對了。
他似乎正的被某種東西給纏上了。
因為林默拉著周立又走了幾步,突然,鐵鏈一緊,林默拉了一下,居然沒拉動。
「搞什麼?你特麼不會真的想和涼亭里的女鬼雙宿雙棲……」
一邊說,林默一邊回頭。
回過頭看,看清楚怎麼回事後,後面的話直接給吞了回去。
此刻,周立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著一個背對著他們的女人。
不。
女鬼。
陰曹地府里,哪兒可能有活人。
是女鬼。
此刻這個女鬼背對著他們,幾乎是貼著周立站著,伸手抓著周立的手。
而周立,這個曾經牛皮的,陰險的,殘忍的變態殺人狂,此刻臉上的表情是欲哭無淚,渾身哆嗦。
估模身體已經麻了,不听使喚了。
反正這會兒應該是硬的和石頭一樣。
就是因為有那個女鬼拉著,所以林默才拉不動周立。
這種情況林默沒想過。
他又用力拉了拉。
拉不動。
用全力。
後來林默放棄用力,因為他再這麼拉,周立感覺會被分尸。
「你拉著他干嘛?」
林默這個時候忍不住問了一句。
女鬼沒吭聲。
依舊是這麼拉著周立。
仿佛是認定郎君不松手了。
「他是一個鬼犯,而且凶殘至極。」
林默試圖給這個女鬼解釋。
表示她看走眼了。
但女鬼似乎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就這麼握著周立的手,表現的十分痴情。
這好像是油鹽不進,林默最怕的就是這種。
想了想,林默和周立說,要不,你留下來陪陪她。
「這姑娘一個人在涼亭,挺孤單的,而且你繼續跟著我,也是前途未卜,說不定最後還得被抓回去,倒不如就留在這里,至少不用受刑了,你說好不好?」
說實話,林默對周立還是有些敵意的。
主要周立以前干的事情太不地道了。
不過後來想想,殺也殺過了,而且周立已經在這十八層地獄里受了很多次刑罰,這次也算是幫自己越獄成功,過去的恩怨就算了,林默覺得自己也不是個記仇的人。
結果周立搖頭,居然還不樂意。
林默就對那女鬼說,姑娘你先等一下,我勸勸他,他這個人性子有些倔,但人不錯,而且一勸就好。
那女鬼還真就沒有什麼進一步動作,就這麼拉著周立的手。
明顯是看上他了。
「你咋不識好歹呢?」林默勸周立︰「現在是什麼時候,什麼形勢,你不清楚嗎?這會兒是耍性子的時候嗎?」
林默掰著指頭給周立講道理。
「你知道你現在的身份嗎?你是鬼犯啊,而且是在逃的,殺了獄卒的鬼犯,我問你,這種情況下如果再被抓住是什麼下場,你知道不知道?」
周立听到這個,一陣哆嗦。
可能也想到了後果。
林默自然是要繼續加力。
「你和我不一樣的,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就是獄卒,況且就算是識破了我的偽裝,抓住我了,我也可以隨意再更換身體,懂嗎?」
這個周立是親眼見過的。
對此是驚奇的不得了。
而且他也非常清楚,林默說的沒錯,他的‘犯錯成本’和林默的‘犯錯成本’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林默被逮到,大不了換一個身體重玩,他被逮到,那就是加倍的無盡痛苦。
「眼下你再跟著我,怎麼看都不劃算了。現在已經從牢籠里逃了出來,你實際上並沒有什麼更好的地方可去,倒不如就和這位姑娘在一起,難得人家能看上你。」
林默說出了關鍵。
周立一听,拉著林默小聲道︰「可我感覺,她也很恐怖啊。」
「哎,話不能這麼說。」林默表示不認可對方的說法。
「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問你,兩個選擇,一個是讓你回去受苦受刑,另外一個是陪著這位恐怖的小姐姐,你選哪個?」
周立一听,仔細琢磨了一下,考量利弊。
然後表示他會選擇第二個。
「這不就對了,繼續逃亡,被抓住的可能性太大了,或者說,注定會被抓住,倒不如見好就收,你留下來,陪著這位小姐姐,疼她,寵她,不管怎麼看,都比受刑強吧?」
說到這兒的時候,周立實際上已經被說服了。
顯然林默說的一點都沒錯,而且句句在理。
這種事情只要稍微想想,就可以明白其中的利弊。
當然林默這麼勸周立實際上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首先,這個痴情女鬼絕對不是善茬兒。
林默能看出來,對方絕對比普通的獄卒強得多,當然還比不上判官那種級別的存在,但也不算弱了。
這樣的存在要滅現在的林默和周立,不能說輕而易舉,那也算是易如反掌。
完全不是人家對手。
所以,倘若這位女鬼要用強,反正林默是擋不住的。
既然無法反抗,那為啥不順從?
再說,順從的也不是自己,為啥要和人家死扛?
至于以後周立和這女鬼過的和諧不和諧,幸福不幸福,林默覺得這已經不是自己應該考慮的事情了。
此外周立太弱,一直跟著也是個麻煩,畢竟鬼犯的身份太明顯,很容易被抓到,到時候還得牽連自己。
相對來說,自己一個人行動肯定要更方便。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周立他只能跟這個女鬼留下,這是命。
得認。
周立這個時候已經開始認命了。
他看了看女鬼的背影。
還別說,人家身段是相當的婀娜,哪怕長的難看一點也沒什麼,反正關了燈還不都一樣。
「行吧,那我就留下。」
「這麼做就對了。」
林默拍了拍周立的肩膀。
然後將手里的鐵鏈遞到了女鬼的手里。
女鬼伸手接了過來,似乎行了一禮,仿佛是在道謝。
林默就說不用謝。
「姑娘,你也看到了,這忙我可是盡心竭力的幫了你,我看你也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肯定明白什麼叫做不能讓人白忙活這個道理。」
女鬼微微扭頭,似乎是想听听林默說啥。
「這個男人叫周立,是我兄弟,你看上他是他的福分,不過……」
林默這個時候停下不說,表現的有些為難。
女鬼此刻終于發出了一個極為恐怖的聲音。
听上去,感覺七老八十了,很滄桑。
「不過什麼?你想反悔?」
「姑娘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周立這個人可是我的摯愛親朋,手足兄弟呀,你,不能讓我白忙活吧?」
林默一邊說,一邊搓著手指。
旁邊的周立看到這一幕,直接是目瞪口呆。
牛。
那是真牛。
敲竹杠敲到女鬼頭上了。
周立覺得自己如果現在有一支筆,他絕對會寫個大大的‘服’字。
女鬼也愣住了。
估模也沒想到對方會這麼說,他居然就敢?
不過剛才林默都夸她大家閨秀知書達理了,再翻臉也不合適。
女鬼沒說話,伸手從身上解下一個香囊丟給了林默。
這香囊就是之前在地上的那個。
誰能想到兜來轉去,居然到了林默手里。
林默還想說個謝謝,結果一抬頭,那女鬼和周立都不見蹤影了。
突然消失了?
就這手段便知道女鬼不是善茬兒,至于周立以後是福是禍,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林默就管不著了。
將香囊系在腰間,晃了晃,感覺不錯。
林默這次是獨自一個人往前走。
沿著路七拐八繞,前面是一片假山,只能從假山中間穿過去。
不過這假山看上去格外猙獰,造型是一個比一個古怪,從不同角度看過去,每一塊石頭都仿佛一個怪物。
猙獰著,扭曲著,露著尖牙,那條小路就仿佛是通向一張血盆大嘴的死路。
林默左右看看,沒發現什麼危險。
當下邁步走進去。
這通道狹隘,高度也低,有的地方得低頭彎腰才能過去。
剛進去就感覺到一陣陰冷。
那感覺仿佛進了冰櫃。
走了幾步,林默停了下來。
他感覺這個地方有東西。
回頭一看,身後站了個人。
對方干瘦,腦袋大,手指頭和干枯的雞爪子一樣,渾身陰冷,雙手端著一個圓盤,這會兒正看林默呢。
對視許久。
「你走不走?不走別擋道兒,我還有要緊事辦呢。」
林默一听就說不好意思,我加快速度。
快走幾步,從假山那頭出來,發現那個小雞崽兒一樣的大頭鬼已經是站到面前。
對方明顯面帶不善。
「剛才沒注意,你這鬼牢獄卒不在鬼牢,跑這兒來做什麼?」
語氣帶著一種狐疑。
看樣子,屬于地位比獄卒要高一級的存在。
不然哪兒敢用這種質問的語氣說話。
林默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正琢磨著要不要動手把這大腦袋弄死的時候,突然,對方眼楮瞟了一眼林默腰間那個香囊。
下一刻,就像是看到了什麼新大陸,就在短短的幾秒鐘時間里,這貨居然是變換了好幾種表情。
震驚、不信、懷疑、確定之後的不解,莫名其妙的恍然大悟。
林默覺得,如果陰曹地府里搞個表演大獎,這個大頭鬼絕對是十拿九穩的影帝。
就見大頭鬼訕笑一聲,說了一句明白了,然後端著圓盤就走了。
林默原地想了想。
感覺對方可能是誤會什麼了,但這誤會對自己似乎是好事。
這件事給林默上了一課。
他實際上已經足夠小心了,但剛才這大頭鬼接近的時候,他根本沒有察覺,可能是因為通過游戲進入的這個地方,身體的感知能力全都是以‘角色皮膚’的水平。
有點差。
但那更需要小心謹慎。
剛才差一點露餡,多虧了腰間這個香囊,看起來,把周立這貨賣了,的確是非常正確的一件事。
「這里比想象的還要危險啊。」
林默只能繼續往前走。
好在接下來沒有再遇到什麼凶險,即便是偶爾路過一只鬼,在看到林默腰間的香囊後也都裝作看不見,旁若無人的路過。
終于,林默繞到了那個連廊入口,他往里面看了看,那真是兩排燈籠高高掛,連廊通幽到誰家。
很深邃啊。
再深邃也得往前走。
林默踏上連廊,快步急行。
一側有湖,水寧如鏡,紅燈籠映射在水面上,恍若實物。
連廊盡頭,林默停下了腳步。
那邊有一個樓閣,正有幾人在說話。
其中一人,一身黑衣,和林默相貌完全一致。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