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看見眼前人群被一只無形的手分開,來自世界各地頂級的心髒介入醫生們用自己國家的禮節迎接周從文的時候,心里的火焰燃燒起來。
不是八卦之火,而是羨慕、甚至還有嫉妒,一句古老的話在他的耳邊響起。
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
沈浪猶豫了一下,他沒有跟在周從文的身後接受來自世界各地醫生的禮遇,而是靜靜的繞了一圈,走到張友的身邊。
「張主任,您這是累了?」沈浪小聲的問道。
張友怔怔看著周從文在人群中走過,宛如明星一般,不斷和伸出手的人握手寒暄,心里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張主任?要不我送您回去休息?」沈浪見張友不說話,便又問道。
「我……」張友嘆了口氣,悲傷莫名。
他從來不奢望達到周從文的層次,連想都不敢想,甚至做夢都夢不到。
看著周從文走到展示台是那個,張友恍惚問道,「沈浪,機器好用麼?」
「還行,不過從文說有一定的適應癥,而且適應癥很受限。」沈浪如實回答道。
張友不再有任何妄想。
要是從前,他會心生希望,既然有一定的適應癥那就證明心髒介入手術還有很多無法治療的患者,也就意味著心外科存在的必要。
然而現在張友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在周從文老家的泥土上周從文畫出來的手術示意圖無聲的告訴張友,等待下去是溫水煮青蛙,會不知不覺的死去。
等到那一天,自己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恍惚之中,周從文已經走到屏幕前,坦然看著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淡淡說道,「時間有限,長話短說,我來講一講血栓抽吸的相關並發癥。」
一台嶄新的機器出現,手術成功後術者說的不是這台機器的優點,而是相應的並發癥!
奧利達的相關人員臉色黑漆漆的,特別不好看。
在場的醫生們也啞然看著周從文,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首先,手工抽吸血栓出現血壓、心率下降等情況可能因為以下幾種情況。
第一,血管閉塞或痙攣;
第二,血管再通導致再灌注損傷。
無論哪種情況,術者都應該應及時撤出抽吸導管並進行相應的處理。」
「血栓抽吸回撤過程中栓子月兌落可導致非梗死相關動脈栓塞和腦栓塞等並發癥,分為以下幾點……」
周從文侃侃而談,張友和沈浪完全听不懂周從文在說什麼。
不是因為專業壁壘,而是周從文的英語水平太高,和母語一般熟練,還帶著一點五大湖地區的口音。
張友和沈浪面面相覷,听了個寂寞。
「唉。」張友嘆了口氣。
「從文以前還和我說過他畢業之前好不容易過了英語四級。這小子,淨瞎說。」沈浪看著周從文無奈的說道。
「呵呵。」張友笑了笑。
他想說周從文一直在隱瞞著什麼。
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周從文可以用實力碾壓一切,又何必要苦心隱瞞呢。
「張主任,您看著很累,我送您回酒店?」沈浪問道。
「不用。」張友看著沈浪的臉,像極了自己年輕時候的一個朋友。
不是容貌像,而是那種青澀而懵懂的氣質和自己的朋友別無二致。
「那您……」
「沈浪,你看著周從文現在的樣子羨慕麼?」張友問道。
沈浪不知道張友要說什麼,皺眉看著他。
「如果一塊表不準的話,他的每一秒都是錯的。」
「……」
沈浪覺得張友是個傻逼。
都五十多歲了,還說這種文藝的話?類似的話出現在里,絕對是大毒草。
「我現在感覺我做什麼都是錯的。」張友茫然的看著周從文,看著他背後有些草率的課件,「你知道半年前學術界的認知麼?」
沈浪搖搖頭。
「胸腔鏡能做的手術不多,難度極高,要想發展至少還要十年的時間。
經皮冠狀動脈介入治療術能完成的術式很少,冠脈搭橋手術、換瓣手術以及其他術式才是正途。」
「可是自從周從文出現之後,這一切都變了。」
「雖然現在看著還不是很明顯,可我能感覺到起風了。」
沈浪下意識的伸手模了模張友的額頭。
「我沒發燒。」張友輕聲說道,「沈浪,我感覺我現在做什麼都是錯的。」
「張主任,您看您說的。」沈浪勉強擠出一個笑臉。
「不。」張友搖頭,「周從文在講手工抽吸血栓的並發癥,我猜他馬上就要講機械抽吸血栓的並發癥。」
果然,就像是張友預料的一樣,課件的畫面一轉,周從文開始講述機械抽吸血栓的並發癥以及預防方式。
沈浪有些驚訝的看著張友。
張友最近承受巨大的壓力,雖然他還能呲著大板牙在笑,可在周從文用兩種不同方式完成手術後,曾經頑強的神經徹底崩塌。
他現在出現了很少會有的傾訴欲,哪怕身邊的沈浪是周從文從江海市帶出來的人。
「你很驚訝?」
「是。」沈浪點了點頭,回手模煙,但意識到這是在展示廳里,只能強忍下去。
「因為我一直把周從文當作是對手來看,而你一直把他當成是朋友。你不知道周從文要做什麼,但我清楚。」
「他……」沈浪見張友鬢角白發蒼蒼,有些可憐他,想要懟他的話說了一半就頓住。
「人麼,大學時期是接受知識、接受新鮮事物最好的時期。剛參加工作的五年,也屬于這種時期。我那時候青春年少,每天睡在手術室里,根本不知道疲憊。」
張友回憶著自己的過去,漸漸痴了。
張主任這是怎麼了?沈浪並肩坐在張友身邊,讓他看起來沒那麼奇怪。
「可是人都有老的時候。」張友繼續說道,「我們老主任之所以退休,是因為他眼楮花了。」
「做一台食管癌根治術,最後吻合的時候出現了問題,吻合口瘺,營養支持很長時間後患者還是死了。」
「老主任一直很強勢,因為他的水平……那個年代的人叫手藝好。他無法接受自己連一台食管癌手術都無法做下來的結果,最後毅然決然封刀。」
「封刀?不做了?」沈浪問道。
「嗯,不做了。」張友說著滿滿都是塵土味道的往事,聲音有些詭異,「咱們干外科的和內科不一樣。內科老醫生是越老越值錢,可是外科醫生呢?四十八花一花,過了五十歲眼花手抖,很多高難度手術都做不動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水平一天比一天低。」
「還真是很悲傷的一件事。」
「前10-20年處于經驗積累期,等真正成熟之後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行了。就像是……你有女朋友麼?」
沈浪搖頭。
「年輕的時候都想找個年輕漂亮身材好的女朋友。」
「對呀,看見漂亮姑娘誰不想。」沈浪想起王雪騰。
「男人麼,成熟的都晚。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發現那都不重要。」張友嘆了口氣,「人生真的很遺憾,我很羨慕周從文。」
「我要是還有20歲的精力和體力,手術未必會做的比周從文差。」
「可這些年我積累了無數的經驗、教訓,也一直在尋求突破。可是呢,等我爬到一定位置發現我走不動了、累了。但身後有一群天才在追趕……不,是天才已經跑到我前面去了,你說我能怎麼辦?」
張友看著周從文臉上隱約散發著光芒,用流利的英語講解著機械抽吸血栓的技術細節,心里話自然而然的流淌出來。
他听不懂英語,只能在課件上隱約猜到周從文在講什麼。
天才,可惡的天才!
人世間為什麼有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比自己用盡全力都無法得到的東西呢?
「張主任,從文很努力的。」沈浪道,「我最近也很努力,但您說的也對,從文是那種天才。」
「努力?」張友冷笑。
「是啊,他除了看病、做手術之外什麼事情都不做,像是一個苦行僧。」沈浪道,「我最近每天做手術訓練,穿著鉛衣累的筋疲力竭,回到家只想睡覺。我連載的都很久沒更新了……」
「……」張友無語,沈浪這貨說的什麼對他來講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
「而從文每天回家都要磨5枚雞蛋,他說這次我回去後也要開始磨雞蛋,做最基礎的訓練。」
「不,你不懂!」張友的表情有些猙獰,他側頭看著沈浪,把沈浪嚇了一跳。
沈浪覺得張友瘋了,干嘛像是一條瘋狗似的看著自己。
「等你老了,後面有人一直追著你,把你設想好的生活全部打碎,你怎麼想?」
「不知道,我還年輕。」
沈浪的話讓張友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張主任,你要想要很多東西,就得努力啊。」沈浪輕聲說道,「無論多大年紀。」
張友一怔,他剛剛有些失態,說的都是心里話。但萬萬沒想到沈浪一個小崽子竟然干反駁自己!
「你以為你真的很厲害?」沈浪笑這問道,眼神清澈中帶著幾分散漫。
「張主任,您別生氣。」沈浪輕聲說道,「黃老已經快八十了,還能做手術。」